硬骨+番外(45)
他一顿,微微仰头,深吸了口三秋晚阳不可多得的干燥暖意,“琵琶喜欢吃这个,你得空了,给她送点。”
程显听心中一怔,好家伙,几句话的功夫,又牵扯出一个人来。他意识到这是仙宫里的“老人”们没避讳着他说话,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认真听起来。
花匠把那枚野山莓在衣角上蹭蹭,又吹干净上面的灰,丢进嘴里边嚼边说:“你自己去。”
话音未落,药师脸上那点不可多得的柔情顷刻间消散,他再度同那片银箔面具般冷静下来,低声道:“别说笑。”
花匠见他如此,表情也蓦地阴沉下来,“我是不是说笑你心里还不清楚?”
药师张口还想说什么,花匠却立刻捂住耳朵,闭着眼睛拼命摇头,“我不听我不听!”
程显听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。药师似乎也被她整得没脾气,面上现出无奈来。这场短暂的见面会总算没有不欢而散,但也没留住药师的先走一步,他果然没拿山莓走。程显听原本也不太好意思再拿,但花匠二话不说就给他装着,嘴上还道:“拿回去给媳妇儿——呸,给孩子尝尝,仙宫里水果少得可怜,贵得吓人。”
在水果的价格上程显听确实没异议,他没脸没皮地想着反正花匠盛情难却,接下了第二袋礼物。
花匠不以为然,“我在认真地跟你搞好关系。”她最后丢给程显听一个小铁皮匣,“我自己做的,花脂膏,拿去涂嘴涂干裂的手,都是极好的。”
程显听汗颜,“我家里真没有道侣。”
花匠笑得花枝招展,“我这个是嘴干时涂的,不是胭脂!”
程显听回忆须臾,深秋天儿,程透那薄薄嘴片子确实有点发干,更何况洗衣服被他包圆,修士手倒不至于被冻伤,但总归不会同从前不干杂活时一样。
这么一想,他又坦荡荡地收下第三件礼物。
花匠一笑起来,头上的雪白芍药也跟着乱颤。她笑够停下来,夕阳即将退尽,靛青色沉淀在那张好看的脸上,终于勾勒出一丝半缕符合她真实年龄的沉稳,“我是想和你搞好关系。”
她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,强笑道:“你来之前的七目村,我在第五位,陆厢第六,第七人那会儿还没走。陆厢有天被人暗算非要同我上校场,我败给他,一下跌入谷底。花了整整六十年的时候才爬回来。”
“太难了。”花匠不知是在感慨什么,“七目村同外面比已经好许多,除开周自云那小杂种兴风作浪,我们其余人一直相处的挺好。”
程显听收敛心性,沉下目光望着花匠。后者也回望着程显听,缓缓道:“程掌门,你是个聪明人。在七目村里,争夺私斗没有意义,相安无事才是最好。”
他本就无意这些纷争,因此略一颔首,淡淡笑道:“程某自当谨记。”
等他家小徒弟回来时天早黑似泼墨,程显听灯也不点,趴在桌上支着头看程透悄无声息地进屋,阴阳怪气道:“哎呀呀,我看这样下去,我无名派的关门大弟子要改姓陵了。”
“陵宏师长又不姓陵。”程透回身看他一眼,“吃饭了吗?”
程大掌门点头,饭他确实吃了,拿米胡乱熬出锅粥来凑合喝点,程透要调味的菜做不好,粥还是会熬的,一进厨房看见满屋狼藉和锅里那点水是水米是米的东西,头大道:“我不在是不是能饿死师父?”
师父非但没有否认,反而大言不惭,“那你早点回来。”
此刻的程掌门根本没意识到究竟是谁在粘谁。程透对付着给他又烧了点东西垫垫肚子,程显听吃完就凑到程透身旁,歪七扭八地趴在桌上盯着他看书。
屋里灯火不算太足,程透背挺得笔直,是程显听越凑越近,不学无术的掌门师父似乎也对经文感兴趣起来,只差把脑袋搁在上面。
岭上仙宫比不上伽弥山暖和,小破房子的厅堂关起门也漏风,近在咫尺的师父紧贴着自己,隔着衣料传来他的温热。昏暗的灯火把桌前一方映出稍许浑浑噩噩,程透蓦地也觉得有些疲倦,伸手揉着眉心,不知不觉就靠得离程显听更近一点。
如果此刻他们谁也没动,倒是能大约描摹出一面师徒和谐、父慈子孝的假画面来。可惜的是,程掌门脑袋抽风,在节骨眼上从袖口里掏出花匠给的糖,塞进嘴里“嘎嘣”一声开始嚼。
程透被响在耳边的咀嚼声惊回神来,腾地坐直身子,捂住一边耳朵,“你干嘛!”
刚才那一声实在太近,近得似乎正贴着他的耳朵,回想随画面而出的是程显听扫到耳垂上的呼吸吐纳,程透甚至根本分不清那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自己连带着想象,他心尖儿猛颤一下,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