硬骨+番外(325)
那位天神是谁,当地人并不清楚,庄靖亦并未写明,只是在文末动情而记:
“显听而入血海。银鞭及地,铃叮作响。诸鬼修罗闻风而丧胆,无不退避三舍。”
“汝常怀最胜慈悲心,亦持最胜锋利剑。”
当初那位救拔苦难的人是谁,答案不言而喻。令程透五味杂陈的,是独有这页程显听不但撕了,而且撕得很碎,茯苓应该花了许久才成功补到字迹清晰可见。
他不明白。为什么?
不知不觉,天色已晚。夜风透凉,程透站起身关上了窗子。茶早已凉了,他一饮而尽,揉了揉干涩的眼睛。
闭上眼,欺霜胜雪的人影便无端浮现。芥子庙中的小殿下,浅色的眼睫上沾了雪屑,他垂着天真无邪、不谙世事的眼,仿佛始终在徒劳地寻觅着什么。他是独一份干净的雪,万种颜色不染及,可程显听却只说,“那是过去。”
有人蹑手蹑脚地上了楼。茯苓端着又热过了的晚饭上来,程透看完的时间倒是和他约莫的分毫不差。茯苓把托盘放下就要走,程透蓦地抬头,又问他说:“他是有些厌弃小殿下时的自己的。”
茯苓一怔,还未开口,程透复又垂眸,墨玉似的眼里仿佛敛着巨大的不解,“为什么呢?他明明……很好,很……漂亮。”
他像是在找寻答案般望向茯苓,可茯苓分明知道,那双眼没有望向自己。
“在这个叫作挽莲池的地方。他一定身着华服,冷漠降临。万千信众的虔诚与仰望,他看不见,也不关心。小殿下根本无法听到他们的虔诚。”
程透看到,茯苓深深地蹙起了眉,似是要反驳。他没有给他接下去的机会,只是自己怔怔地说:“一个人的死亡,同一朵花的枯萎,又能有什么区别呢?懵懂的他无法理解有情众生的悲欢喜乐,却先愿意去成全。”
茯苓愣了下,程透却站了起来,仿佛诘问般追问他道:“可是你知道吗?你们又知道吗?他真的无法理解吗?世尊见过生老病死在菩提树下顿悟——无有分别是他能堪破有为法皆为梦幻泡影的佛性,那么那份‘还差点什么’,那份寂寞与多情呢?”
“世人怎么看他,你们不懂。我不管,也不在乎。”程透说着,将手按在了胸口。
“我会拯救他的寂寞。”
茯苓张着嘴往后退了半步,他想说些什么,又实在无从开口。隔了半晌程透平复下来,眼却仍定定地垂着,茯苓抬手似乎想摸摸青年的脑袋,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去,沉声道:“是呀。他的人生,除了你,谁还能参与呢?”
他走到了房间里,顺手带上了门。今日茯苓已经不在处处小心翼翼,这反而让程透安心,至少说明茯苓算是敞开了内心。程透把椅子拉给他坐下,茯苓倒也不急,坐着想了须臾,才开口说:“我来兑现承诺了,不过嘛,程漆要是知道,肯定要发火。”
程透揉了揉眉心儿,“为什么?”
“他不喜欢我讲过去的这些事,”说着,茯苓报以一笑,“可是,这是属于我们的故事,如果我不讲,也许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。”
程透点头,茯苓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,默了许久,却先讲起了别的,“我有幸见过一次庄靖师叔,在……地狱中。”
程透眨了眨眼睛,“地狱中?”
茯苓忙说:“啊,不是,你听我慢慢讲。”他嘴上这样说着,却又讲着看似不甚相关的事。“我听程漆说,芥子庙内时间流逝的速度是和外界不同的。因此我见到庄靖师叔时,不知他已离开了芥子庙多久,只是他那时瞧着,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年岁了。”
“我觉得很玄妙。”茯苓不好意思地笑起来,“嗨呀,怪怪的。我和程漆总也不明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,都喜欢偷偷去观察这些事情。”
见程透有些茫然地眯了眯眼,茯苓并不急着解释,只又道:“程漆听娘娘说,在离开芥子庙后,小殿下的身体不再被禁锢在孩童的身体内,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长速度。”他手指轻轻点着,“就是这点让我觉得很玄妙。小殿下过去的生命也同样漫长,在地狱时,他明明已恢复了生长,可那时他却看上去比身为人的庄靖师叔还要年少些,是个青年的样子。”他望向程透,“大抵同你一般大吧。”
程透愣愣地追问说:“那么你呢?”
茯苓笑起来,慢慢地说:“我尚在懵懂,不具人形。”
茯苓与程漆当然并非为人,这状况程透确是已隐隐猜到,不过,真到他亲口道出,程透还是呆了片刻。茯苓张口却更吓了他一跳,继续道:“我和程漆,是菩萨案上雕的一对仙鹤化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