妖出+番外(92)
男子衣着相较华贵,但他似是身形太过削瘦,因此衣服不大合身,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,与红艳的衣裳相比,肤色看上去略显暗沉。
沈时珍转头盯了半晌才反应过来,顿时眼中蓄满了泪,飞一般朝男子扑去,微微提起裙摆,如红莲盛开,好不美颜。她紧紧拥住了那人,颤声唤道:“爹,你回来了。”
沈平宴这次外出游玩了近半年,时间并不久远,但李时珍还是分外想念他。
回抱着喜极而泣的女儿,沈平宴轻轻拍抚着她的背,声音是同样的颤抖,连指尖都抑制不住地轻颤,似是箭离弓后,弦丝的阵阵起伏。
阿九退出门去,将不多的时间和空间留给了久未见面的父女。屋外有下人催促,说是吉时已到,小姐该上轿了。
于是阿九朝他摇摇头,面上染着半分笑意,声音轻轻的,柔柔的,似是山涧拂过的风:“再等等吧。”
毕竟人类是需要叙旧这种东西的。
其实再次见面,他们交谈的也不多。有些故事不知从何讲起,有些事情不知该不该说。
沈时珍只是哭,又像幼时一般缩在父亲的怀里,缩成小小一团。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哭的,大喜的日子,总是怕惹了晦气。可情绪到了,那泪腺便变得异常通畅,泪液止都止不住。
沈平宴扶着女儿的肩,不敢替她拭去眼泪,生怕自己手拙,会弄花了新娘的妆容。于是只得哽着嗓子,哑声道:“今日你成亲,别再哭花了妆容,叫那尚书大人笑话去。”
“他岂敢笑话我。”沈时珍轻轻抽抽鼻子,倒是听了李平宴的话,自己从怀中掏出手帕来,小心翼翼地拭着脸上的泪迹。
“你啊,真不知道这天底下除了尚书大人,还有哪个男子肯要你。”沈平宴笑笑,打趣道。
“您还是我爹吗?”
“哈哈哈!”笑够了,沈平宴便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发髻,眼中流露出顷刻的悲伤来,似是想到了何人,忍不住低声道:“你娘要是看见今天这一幕,定是会万分高兴的。”
他眼中有泪波流转,最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,将泪憋回去,很快又道:“时候不早了,你也该上轿了,否则新郎该等着急了。”
“爹!”沈时珍重新扑入沈平宴的怀中。她想将乌克铭一事告知父亲,却又不想让父亲担心。
此事关乎的不仅仅是许咏一人的生死存亡,今日之后,便是还关乎了整个沈家,整个世安堂!
世安堂是沈家世世代代的心血,她不想拿来冒险。
从未想到成亲竟然会成为限制自己手脚的障碍。可要是逃婚了,便是对不起许郎,亦对不起爹爹和母亲。
思来想去,沈时珍终于决定放手一搏。
不是有一句老话么,叫做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”。既然无法改变什么,倒不如孤注一掷!
拾壹:
尚书府离许家不远,但于南斋成亲之人历来都有规矩——新人需得绕城一周,一路鼓瑟吹笙不得停,到达夫家时,新娘还需过火。
跨过火盆,踏进尚书府。沈时珍已经算是半个许家人了。
头饰太过沉重,诸多繁杂的程序下来,到拜天地高堂时,沈时珍觉得自己的脑袋几乎不是自己的了。
隔着红盖头,她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身形在眼前晃来晃去,秋日的阳光,不经意将眼前的一切映如虚幻,飘渺地,像是一场梦境。最终身前定格了一人,虽看不清模样,但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。
“阿珍。”许咏轻唤。
但照礼仪来,他们还不能执手相看。
沈时珍没有应声,可心中仍像是蜂巢溢满,滴下了浓稠且甜的蜜来。
行在红锦毯上,她忽然回想起了很多事——从与许咏相识,收到《回春九录》,看见人形阿九,以及第一次替人诊病,甚至是母亲离世……
一路走来,一路悲喜交加。而她这一生没吃过什么苦,所有的苦都有人承担。
大抵这世上最温心的就是——我在道上走,途中遭受困苦,而当我回头的时候,还有你,还有你们,会冲我笑笑,来上一句:“不用担心,还有我们呢……”
话说今日的天气真是不错,隔着红纱看一切也饶有趣味。好比如那只匍匐在房瓦上惬意的猫,抑或是高空蓝天掠过的一行大雁,再有周围此起彼伏的恭贺声。她能看到阳光变成红色,风拂过时,盖头便高一些,可以瞧见贴在朱色大门上的半个“喜”字。
嫁衣依旧红火,像一朵年华,可随时绽放盛世荣光,也可随时倾塌惹人哀悼。
月上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。
待友三更来,温酒谈尽欢。
有几滴清液落下,无人瞧见,眨眼间便被踩在脚下,融入一派喜艳的红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