恍恍惚惚中，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，他抱着栖风的腰撒娇假哭：“难道我不是出生在丹穴山上的吗？难道丹穴山不是我的家吗？”

栖风把他抱在怀里，语调温柔：“从今往后丹穴山就是你的家了，既明，夜皎皎兮既明，你叫既明。”

从此丹穴山是他的家，丹穴山的生灵是他和栖风的家人。

凤凰流着泪在他的怀里安然闭上了眼睛。

天色熹微，东边天上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朝霞。四十九只青鸾从西天方向而来绕着凤凰欢鸣。既明看着这熟悉又有些不同的景象，想起来当年自己出生时也是这般情状。

凤凰出生在天将明时，成神在天将明时。

凤凰成神，万灵得道。丹穴山上的生灵都得救了。

然而山鬼栖风含着笑替他擦干泪，摸了摸他眉心的凤凰神印，愧疚又平静地道：“小凤凰，我不是有意骗你的，对不起啊。”

黎明时分重回平静的山岗上，凤凰抱着奄奄一息的山鬼，静静的听晨风吹过碧草的声音。

“谁要你替我挡天雷了……”

“你知不知道四海八荒只有我能碰天火……”

“我自己可以涅槃重生，哪里需要你来救……”

“栖风，你不是说我成神，你便成为山神吗？”

“栖风，你不是说有时间我可以回丹穴山看你吗？”

“栖风……你别死……”

山鬼烟青色的衣袖带着风拂过他的脸庞，就好像初见时的模样，山鬼轻轻道：“既明，你回头看，太阳……升起来了……”

凤凰下意识转头去看，三足金乌衔着太阳越飞越高，一切都还原成他出生时的模样。那个他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散作烟云浮尘，当真应了他的名字，栖息在了晨风里。

凤凰遇见山鬼是在天将明时，失去山鬼在天将明时。

既明不肯回头，固执看着越来越亮的太阳流着泪回应。

“栖风，栖风，我有没有告诉过你，我吹的那个曲子叫凤求凰？”

“栖风，栖风，我有没有告诉过你，凤舞九天，两厢分离，我从不跳舞，是因为我不想离开你？”

丹穴山覆灭那日凤凰成神，凤唳九霄，百鸟朝凤，四海八荒都在为神鸟的飞升而唱祝：“天地孕灵兮，恩德无疆；神鸟降世兮，祥瑞之兆！丹穴何德兮，为之巢乡；东君赐名兮，其曰凤凰！”

只是谁都不知道，丹穴山上没了牵挂，再也不是他的巢乡了。

很多年后，东荒东极洲。

东君在和凤凰浇茶谈心。

“凤兮凤兮归故乡，遨游四海求其皇，我听凡间都这样编排你，怎么？遨游四海不好玩吗，这么快就回来了？”

剑眉凤目的英俊青年已经彻底摆脱了少年的影子，端端正正跽坐在东君面前：“我听栖风说过，离恨天上有很多好玩的人和事，但我去过了却也觉得不过如此；栖风说凤凰成神遨游四海广布仁德，可我最怀念的还是丹穴山；栖风说东荒上有最美的日出，我便想来看看。”

东君语重心长对凤凰说道：“这么些年，你虽不说，我却知道你一定怨我。有件事，栖风怕是从未向你提起过。”

在凤凰还没出世的百年前，东君第一次见到青衫横笛的山鬼。

他告诉山鬼，丹穴山大劫将临，无可化解，就好像盘古陨落，三皇迷迹，都是无可挽回，无可奈何的事。

心系万灵的山鬼祈求东君救救丹穴山生灵。东君便给了他一颗凤凰蛋，说凤凰成神之日，万灵受其恩泽，就能够飞升成仙。

山鬼拜谢后离去。

东君望着他的背影问：“你不想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吗？”

山鬼有着世上最温柔的笑，他轻轻抚着手心的蛋说：“山川聚灵而生山鬼，丹穴山既然不在了，山鬼也自当会消散，我自然是知道的。”

已经成熟稳重的凤凰听到后错手摔了杯子，愣了半晌踉踉跄跄离开了。

彼时正值三足金乌衔着太阳飞高，在东荒之上看来尤其耀眼。

凤凰望着霞光曳曳，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山鬼临死前要说不是故意骗他——

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永远都成不了山神，却还骗无忧无虑的凤凰辛辛苦苦为他成神，自此之后，四海八荒，离恨天上，千年万年，让他追寻着他生前的足迹，永世漂泊。

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温柔，也再没有人比他残忍。

出自《楚辞 九歌 山鬼》，诗中说山鬼又称山神，是女子，本文有私设。

出自《楚辞 九歌 东君》楚地神话中的太阳神，文中私设为类似玉皇大帝一类的神仙头头。

人物有出处，但设定和故事基本是我瞎编的，建议还是去看官方资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