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知雪重(6)
“九哥哥怕冷,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,这样担心我,不如——”落九乌三步并作两步,趁着鸦不注意,两手蛇似的钻进小孩微张的领口里,“来给九哥哥暖暖手吧!”
鸦躲闪不及,颈子后像掉进两块薄冰,惊得他一耸肩膀,心里却在讶异:落九乌修为这般高深,原应寒暑不侵,双手怎会如此冰冷。他心思流转,并未与落九乌分辩,老妖精当做是小孩被自己灭了气焰,也就乐呵呵地收回了手。两人把随身之物收拾妥当便下得山去,此间诸多琐屑,暂且不表。
却说人间褪去冬日冰雪,新绿萌芽,冰泉解冻,空气里虽然仍带有一股萧索寒气,却已是春光半开,景致明媚喜人得很。鸦虽然略知山下人事,但到底是第一次下山,不论见了什么都觉得新奇。落九乌兜着袖子跟着鸦的身边,看着小孩走走停停,挪不开步子的模样直觉得有趣。这一路正好挨着河川,桥边有不少小贩叫卖着时兴的吃食点心,虽然比不得山中洞府里的精致,可每一样都是新鲜初见,样样见了都分外馋人。鸦顾着面子,什么话也没说,落九乌却知道小孩心思,见他视线停留,便上前把东西买下,一样样塞进小孩手里。一路还没逛完,鸦的手里竟已满满当当没了空闲。
“这位公子,也尝尝我们铺子的藕粉桂花吧,十里八乡的好名气,好吃得紧呢。”小贩瞧见这鲜衣玉面的两人,还以为是来市井尝鲜的公子哥,纷纷出声招呼。鸦眼睛一亮,落九乌也乐得寻个地方休息,两人便随人入了铺去。刚刚坐定,将东西放了,小厮站立在旁等着他们点吃食,鸦却低着头沉默了半晌。落九乌心中不解,开口询问时,小孩却红了耳根,呢喃道:“方才吃了太多,这下有些腾不出胃来了……”
“原是为此。”落九乌哑然失笑,向伙计招呼道:“一碗藕粉桂花。”说完转向鸦,开口道:“你尝尝鲜而已,吃不下便搁着,又不碍事。”
“浪费总是不好……”几个月前自己游荡山林,要填饱肚子都属不易,如今虽然时过境迁,鸦的习惯却从未改过。或许也是考虑到了这层,落九乌柔声道:“等点心上来,你我同吃一碗。你若吃不下,我替你吃了便好,无需顾虑太多。”许是春光媚人的缘故,一点子绿烟青萝下,落九乌的面孔少了平日的锋芒,却染上三分暖光,倒真像是个眉目留情的风流公子。鸦见了,原先已然平复的面色又复涨红,自己却说不上来原因。好在那点心上得及时,他赶忙低头喝起糖水掩饰,又听得那上点心的小厮倚着扫帚与人客闲聊道:“凭我家的手艺,若不是孽龙作祟,近日的生意肯定更好,真是可惜。”
“什么孽龙,不过是有心人以讹传讹,哪里能当真。”客人听了,只管哂笑。
“哎呀,这可说不准呢,我可听说那怪物已吞吃了好几条人命了,如今也不知游窜去了何处。”小厮说完,另一位吃客却借着这话大发牢骚起来,“如今妖魔横世,朝中的贵人却只管自家相斗,孽龙食人,怨鬼害命,哪一个官顾上了我们的死活!”
“客人,这话可不能乱说呀。”一听势头不对,小厮赶紧打断,可几位客人吃醉了酒,说话更加的没有遮拦。正在这时,不远处的茶楼里传来几声喧嚷。落九乌循声看去,却见到一个店小二正骂骂咧咧地赶人出来,“哪里来的妖道,青天白日的,空口说出这许多混账话来。”再定睛细看,原来是一个破衣烂衫的算命先生,一面白幡被人丢到了地上,尘土扑面,看上去分外狼狈。糖水铺里的几人见了这景象,也忘了争辩那龙,竟有几个指着那人笑将起来。落九乌看着远处景象,忽感心思恍然,却听得铺子外的河川里传来水浪翻涌的声响,刹那安静过后忽听得一声凄厉惨叫,不知看到了什么景象。那道士却已经站了起来,将地上白幡捡回手中,兀自呢喃:“您看,我算得不假吧。”
他话音刚落,面前河川之水竟凭空暴涨十余寸,刹那间淹上河堤来。沿河百姓不知发生何事,正在茫然无措间,一条黑甲巨蟒倏忽从水中浮现,张开血盆大口来,身后几人合抱粗细的尾巴上下翻腾,扫的岸上一片房舍摧垮,就连方才那件茶楼也不能幸免。一时间,人人只顾逃难,惨叫声不绝于耳。落九乌却立起身来,与那巨蟒正面相对,忽听得那怪物发出嘶嘶人声来,“我不去寻你,你倒来自投罗网,既是如此,你我之间的恩怨也是时候清算了!”
“许久不见,蛇兄倒是越发富态。”面对一派惨况,落九乌却仍是一副嬉笑作态,“看来凡人口中的'孽龙'便是蛇兄新得的称号了?”他当是谁,原来是那条盘踞在仙门下的老蛇,如今大约是食了人肉的缘故,竟与上次相见大为不同。他与这蛇原非同路,彼此亦相杀过数次,如今下山游玩,却不想与它碰个正着。巨蟒不再废话,嘶吼着冲上岸来,翻涌而出的江水随之涌上,竟像是恶水由天倾倒,一时日月变色,山河动摇。落九乌抱了鸦滕然飞出屋去,寻了片安全地方将鸦放下,转头道:“正好机会难得,看九哥哥给你演一出擒龙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