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知雪重(13)

作者:尸尸

“你可有注意围杀的刺客有什么特征?”

“这……”侍子沉默了半晌,摇了摇头,“他们皆是一身黑衣,实在无法看清形貌,就连武功修为,亦看不出是哪家流派,只是强悍非常。”

缎弈听着,眉头越皱越紧。这侍子是鹤仃的身边之人,本身修为亦属精纯,若连他都只能勉励脱身,那这班刺客的来路的确非凡。可是就连缎弈自己也是刚刚才从鹤仃那里听说了除龙的事迹,算算时间,这事发生地未免也太巧。若不是有人先一步得知了落九乌之事,便是有府中之人暗传消息。

侍子见缎弈沉吟良久,不知他对此到底有何想法,遂先一步开口道:“照小奴想来,这派人截杀之人的身份并不难猜。细细推究,朝廷之中也只有缎将军与您处处相斗……”

缎弈听了,却只是笑笑。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。今早侍子还昏迷不醒的时候,缎苍岚已来过太子府,说是听闻府中出了命案,特来关切,却只字未提上山之事。若是缎苍岚便是派遣围杀者,他此番前来,便是与宣战无异。然而细细交谈之下,缎弈并不认为缎苍岚已了解了全部的情况,而且这事出得离奇,个中真假仍需仔细分辨,尚不到下定论的时候。

“你的主人呢,怎么没见到他?”自发现侍子之后,缎弈就没有见过鹤仃,如今更是连缎苍岚都来过府中了,亦是不见国相身影。

“主人近日身体欠安,定是在府中休息呢。不必麻烦主人了,我自己回去便好。”

“也好,回去的时候叫御医开几贴安神的方子,过几日我再去看他。”

侍子说了一句感谢的话,渐渐走远了,堂上一时又静下来。白布挑起的一角下是一张死前惊惧的面孔。他立在堂上静静地与尸体对视着,致死的伤口只有一道,是颈上深可见骨的刀痕。不管命令下手的人是谁,必定是狠心之至,毒辣之至。缎弈已在脑中排演过千万种可能,除了缎苍岚以外,只有一人能做到果决如斯。

“将这秽物收拾了,送去府衙吧。”缎弈说完便离开了中堂。急急忙忙赶上来的侍从与缎弈擦肩而过,那一个瞬间,侍从恍然想道,他从未见过太子露出这样的神色。

《《

自东街一路向里,四周都是富贵人的居处。国相府另辟蹊径,在东街最里,很是隐蔽。

鹤仃裹了一件长袍,独自坐在书斋中。案上供着的一枝白梅已略见凋残,几片花瓣落在案上,衬着朱红的木色,倒有些泣泪的味道。侍子方才来过,告诉他已按照吩咐将一切安排好了。“太子那边也未起什么怀疑。”他听着,不置可否地笑。聪明如缎弈,大约已经隐约猜出了幕后的主事者,不过朝中尚有缎苍岚与之掣肘,他并不相信缎弈会在这时与他翻脸。

太子于你有知遇之恩,你竟也能反咬一口,当真是毫无仁义,恶事做尽。他喃喃着,剪去一丛梅花的残枝。第一次见缎弈,便也是在一片梅林里。他穿着一件残破黑袍,跌跌撞撞地遇见正在打猎的他。那时缎弈尚非太子,不过是兄弟中的老幺。生母低贱,故而缎弈亦不受皇帝宠爱。可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,这样一个不得宠的王爷居然能步步高攀,成了人人敬仰的东宫太子。

若你信我,我便能助你君临天下。这是他初见时对缎弈所说,他也做到了自己的承诺。缎弈暗派人马,助鹤仃这个无名小卒在朝中立住威望,鹤仃亦从中斡旋,一个个扳倒了缎弈的兄长。朝中众人只当国相从不涉党争,却不知道他与太子从一开始便已互为唇齿。

时日渐深,一缕斜阳伴着窗外疏影落在案上,书斋里点着的药香已渐渐地淡了,他模模糊糊地想着,这香是不久前缎弈送来的,说是点上赏梅,别有一番意趣。鹤仃却从未对他说过,其实自己出生的地方,是没有这样洁白晶莹的梅花的。

他十三岁的时候,同母亲在原野上游荡。时值乱世,各方势力猝尔兴起,又骤然倒下,无人说的准明日又是怎样的光景。母亲原是乐坊的歌姬,兵戈铁马之下失了家园,从此成了四处流荡的营妓,鹤仃便是她在这时怀上的。鹤仃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,母亲常常说,若不是有了他,自己也没有必要继续做这样下九流的行当。

到了夜里,母亲要留在军营,怕被人知晓自己还有个儿子,便总是把他藏在荒野里。鹤仃搂着布包裹,里头塞着几件母亲过去所穿的罗裙。夜里冻得厉害了,他便小心地把它们一件件取出来,冻红的手指抚摸着那些柔软的布料,想象着那些听母亲描述过的欢宴与荣华。他知道,母亲以前一定是很高贵的,甫一开喉,便有无数的王孙贵胄争相缠头,定是日日快乐无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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