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龙幻+番外(4)
那酱菜乃是蕺菜丁拌着gān兔肉丝,淋上油,闻着喷香。出发前方犁的奶母特意做着路上吃的。外边吃饭的伙计们闻到香气,不免朝这边望了两眼,连店家也忍不住夸赞道:“好香东西!”
胡安拨出一小碟,便要收坛子,方犁却道:“都倒出来,让伙计们也尝尝。”
柱儿忙拦着,低声道:“吃你的罢!路上日子还长着呢,阿娘笼共只做了一小坛,够给谁吃?”
那边伙计们忙也都说:“赶路的人不挑,吃什么都香。三郎自家吃,不要总想着我们。”
方犁却笑道:“东西不多,一人尝一筷子罢。都是出门在外,怎么好叫我一人吃独食?”
胡安听他这样说,便把坛子里酱菜又拨出一碟来,叫柱儿端过那边桌上去,柱儿骨都着嘴去了。
胡安把罐子摇摇,里头已是所剩无几,便遗憾道:“再吃一顿,可就没有了。”
桌上那一小碟酱菜,就一开始时伍全尝了点,胡安和柱儿都不动筷子,显见得是要留与方犁吃。方犁不由好笑,这酱菜在家里不过是佐粥的小菜,此一时彼一时,到路上却变得如此金贵。又想起家中何等锦衣玉食,如今不过几天,竟已经恍若隔世了。
颓唐了片刻,忽然想到刚才遇到的那叫贺言chūn的孩子。别人吃个黍面饼子都那般香甜,自己眼前有饭有菜,却还只嫌不够jīng细。男子汉大丈夫,日日只在饮食上挑剔,也难怪胡安要担忧唠叨了。
正自反省,见胡安盛过来一小碗新蒸的黍米饭,方犁忙振作jīng神,就着桌上菜蔬勉力吃完。却嫌那肉太肥腻,一筷子也不曾动。
一时饭毕。伙计们歇息片刻,又纷纷喂马整货,准备上路。方犁坐车腻烦了,便想骑马。胡安忙将自己骑的那匹花青马牵过来,扶他上去,又叫他路上慢慢走,不要跑快了,密密地嘱咐了一通才罢。
方犁和柱儿骑马走在前头,商队行人在后头跟着,一路穿过集市,走到一家茶棚前,忽然听到有人高声叫骂。他坐在马上,看得清晰,就见一个店小二模样的半大小厮,正叉着腰,大声呵斥着一个灰衣少年,正是先前告辞的贺言chūn。
贺言chūn显是找水洗过,衣裳还是灰扑扑的,手脸却gān净了许多,露出了漆黑眉眼,看着也算有个人形了。他不知为何触怒那小二,小二便站在茶棚前檐下,日娘捣老子地骂个不休,贺言chūn也并不回嘴,只默不作声地站着,神情又倔犟又疲惫。
方犁正要叫柱儿过去看看,就见茶棚里一个老者听不下去,出来道:“小二,他一个少年人,出门在外,必是有什么苦楚。人家只想在你店里寻个活路,又不是讨饭吃。你不允便罢了,何苦在这里rǔ没别人?”
店小二看是位年长客人,不敢得罪,便一边小声诅骂,一边讪讪地转身进屋去了。那老者见贺言chūn还站着,便道:“你休理他,那小二刚才在后面打破了碗,被店家骂,一肚子气没处撒,这会儿看你一个孤身,寻机欺负你罢了。”
贺言chūn便朝老者作了个揖,又缓缓朝前走了。那身影瘦小伶仃,孤零零的,说不出的辛酸可怜。
方犁远远驻马看了片刻,回头朝伍全道:“咱们早上的gān粮不是还剩了许多么?左右吃不着,把些给他罢。”
刚才那一幕伍全也看到了,叹了口气,想着帮人到底要帮到底才是,便叫墩儿从车上拿了些饼,又添了几十个钱,让他送去给那贺言chūn。墩儿便抱了一袋gān粮,跑去赶上他,站着和他说了两句话。那贺言chūn便回过头,远远地看着方犁一行。
方犁却已转头打马走了,后面商队诸人紧紧跟上,墩儿也忙丢了贺言chūn,去追队伍,不多时,便把客栈和那少年远远地抛在了后面。
路上非止一日,说不得旅途劳顿。
方犁因为是头一次跟着商队出门,刚开始几天,因为路途颠簸,不免筋酸骨疼,浑身难受,晚间也睡不踏实。但他性子倔qiáng,既然进了商队,便没有为自己一人拖累大家的道理,每日便咬牙忍着,跟着众人jī叫头遍起chuáng,天黑才找地方落宿。
苦熬了一段时间,人看着瘦了一圈。胡安生恐他生起病来,想歇两天再走,他也不肯,不愿意让人小瞧了他。没想到十来天后,竟渐渐好了,身上也没起先那么疼,人也有了jīng神,饭也吃得下了。胡安这才偷偷放了心。
伍全便道:“怎样?我说你是瞎操心!初上路的人哪个不是这样打熬过来的?三郎在家也曾上树下河地淘气,又不是那等吃不得苦的人!”
一句话引出胡安的牢骚来,道:“但凡家里有人撑腰,谁肯让小孩儿家家的去吃这份苦?论理这话也不该我们说,只是太爷耳根忒软了些,听了别人几句话,就把恁大家业,只留着给了长房,却把二房这一个小的丢去京里,莫非不是一样的方家子孙!话说得好听,是让他去京里做官!哪管他路上受过多少苦楚!倒是我们这些从小伺候的人,想着就替他心酸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