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龙幻+番外(2)
车马辘辘,渐渐将那泥人抛在后面。方犁发了会儿呆,忽听队里伙计大声唱起歌来,正是方犁家乡流传甚广的一首小调:
巫山高,高又奇;
淮水深,深无底;
小郎离家千里行,
一年四季不得息。
想渡水,无舟楫;
对山望,泪湿衣。
远行游子心思归,
一腔酸苦向谁提?
方家商队的伙计们,多是在外行商惯了的,唱小曲儿不过是寂寞旅途中图个乐子,并非排遣思乡怀亲之情。唱歌的那人引颈长嚎,一曲完了,众人哈哈一笑,闲谈打趣几句,接着又有人再唱下一曲,幽静的山谷里顿时热闹起来。
然而车中的方犁听了那小调,却是如哽在怀。他是首次出远门,听那曲调粗犷苍凉,心里便怅怅的。
等走了一程,他撩起帘子,回望来时的路,只见商队未尾处,跟着半人高的huáng尘,尘土飞扬处,那泥人般的少年忽然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。
方犁吃了一惊,忙让赶车的阿福停下。伙计们还不晓得出了什么事,商队管事的伍全忙跑过来问,方犁指了指后头,道:“去看看那人怎么样了。”
商队车辆原地停下,伍全便和几个大胆老成些的伙计去看了,摸了摸人,还有一丝儿气,便扶起来,灌了好几口水,又掐人中。折腾了好一阵,那少年呛咳两声,人却并未醒转过来。
商队无法在这里久耽搁,方犁想了想便道:“把这人搬到我车上去,到人多的地方再放下来让他走罢。”
老仆胡安也从前头赶过来,听了这话有些犹豫,道:“三郎是一片好心,可这人若半路死了,不是给咱们惹麻烦么?”
方犁又问伍全:“伍叔,你看这人还活得成么?”
伍全蹲在旁边,看那少年虽然双目紧闭,鼻尖却有气息,想是累饿极了,才致昏倒。依着他,本不欲多管这份闲事,只是山路僻静,来往行人稀少,若将这少年留在原地,就算不饥渴而死,被毒虫咬了也铁定活不成了。都是赶路人,难免也起了点怜悯之心,道:“估计死不了,往前再走一程就有人家,就依三郎的,载他一程,当做善事了。”
几个伙计七手八脚将少年抬上车,方犁跟着上去,坐到旁边,怕车内气流不通,将帘子都挑起来,又担心那少年真死在车里,便不时伸出手探探他鼻息。
又行了小半个时辰,路旁才见稀疏几户人家。方犁探着头看了一回,缩回车中,又回头去看那少年,忽见他已经睁开了眼。那满是尘土的脸上,一双眼睛却又黑又大,正动也不动地瞧着自己。
方犁十分欣喜,忙道:“你醒了,可要喝水?”不等他应,又伸着头朝前面喊:“柱儿,把水囊拿来!”
柱儿赶马过来,把水囊递给他,方犁把少年扶起来,将水囊凑到他嘴边,那少年嘴都gān裂了,看看水却不喝,只张着一双眼,呆呆把方犁瞧着。
方犁看他情形,竟依稀是个要自寻绝路的样子,想了想,微笑道:“你多大了?十二?十三?为什么事和家人赌气么?”
他笑容里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,瞧着像一位温厚的兄长。那泥孩子垂下眼来,依旧不说话。方犁又道:“谁欺负了你,你便打还回去,为什么作贱自己?水也不喝,饭也不吃,真要饿毙道旁,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?快别这样了!”
说了几句,再递过水去,那少年便抖着唇张开了嘴。先是咕噜下几大口,后来挣扎着坐起来,两手死抱着水囊,不歇气地一顿猛喝,喝得急了,闷着声呛咳,也还是没松口。在方犁和柱儿惊愕的目光中,少年将一囊水喝得罄尽,才停下来,长长出了口气。
他看着空水囊,似是有些羞愧,颤微微递还方犁。方犁又问柱儿:“早上带着的gān粮还有么?也拿些来。”
柱儿去了片刻,拿回两只面饼。方犁递给少年,道:“这才象话。吃饱喝足,有天大的为难事,也能想出法子来。……路上只有这个了,休嫌粗糙,先拿着垫垫饥。”
少年看着那饼,犹豫片刻,接过来,先小小咬了一口,不及细嚼就吞咽下去,后面便一口赶一口地láng吞虎咽。那饼子是黍面和菜蒸的,本就有些gān,在路上蒸了半天,成了铁硬的一块,往常不到十分饥饿,连伙计们都不爱吃,到这少年手里,却仿佛成了上等美味。
方犁见他水都不喝一口,伸着瘦伶伶的小细脖子吞咽,无比担心他噎着,然而他竟没有,飞快地吃完一张饼,到吃第二张饼时,才放慢了些。一手拿饼,一手托在下头接着饼渣,吃得十分珍惜。
方犁见他平静了些,便问:“你怎的小小年纪就孤身上路?家里没个大人跟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