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龙幻+番外(14)

作者:万山横

方犁不由诧异,想不到他小小年纪,竟有这个见识。认真一回想,也确实是这个道理,心中这才略微安定,又问:“当时地上车辙杂乱,你怎么就看出那些人往西走了?”

贺言chūn把他那件破烂溜丢的外衫烤得半湿不gān,依旧穿上了,道:“你家车辙都是统一样式,比本地人家的宽那么一点,留心看地上痕迹,便能看出来。”

方犁正扯下脚上布袜在火边烤,一边烤一边撇着脸嫌臭,闻言吃惊道:“我家车辙宽些么?这我倒没注意,真真没想到,你光凭这个就看出来了么?”

贺言chūn把方犁手中的布袜拿过来,搭在两根树枝上,凑近火堆烘烤,停了停才道:“这没什么,细心点就成。我以前在野外放羊,时常有羊走丢。丢了羊便没饭吃,还得挨打。吃一堑长一智,后来便知道察看地上蹄印,顺着足迹找,运气好的时候,多半也能找回来。”

他素日坚忍惯了,这些话大概从不曾对人说过。是以说到中途,不大自在,停顿了好几次。方犁听了,心中大为不忍。忽然想到他孤身一人,又无盘缠,只怕是哪家逃出来的奴仆。

按大夏律法,窝藏逃奴是犯法,要处徒刑。方犁虽怕麻烦,但贺言chūn数次出手相助,他义字当头,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理,少不得要想法子帮他。只是这话却不好明说,想了半晌,才半吐半露道:“让人放牧,却叫人挨打受冻饿肚子!什么人这般刻薄!便是卖给他家为奴为仆,也该给人吃顿饱饭!……你放心,若有什么难处,你只管告诉我。你对我们情意深重,我都记着呢,我虽没什么大能耐,大家一起核计,总会有办法的。”

贺言chūn立刻就明白了方犁话里的意思。他抬眼看他,就见明灭火堆旁,方犁一双黑滴滴的眼睛也望着自己,里头盛着两团小小火把,照得他心里一暖。

活了半世,从未有人这样对待过他。这个和他非亲非故的路人,却救他的命,给他吃喝,一心要帮他。

他眼圈有些热,低头想了想,道:“多谢你了,只是我并非谁家奴仆。羊是父亲家的。母亲说jiāo给别人不大放心,所以让我每天看管。”

方犁大感意外,顿了顿才道:“你父母么?怎么这样狠心?自已孩儿都舍得打骂?”

贺言chūn望着火堆,神情淡然道:“怪不得他们。那原本也不是我亲生母亲。”

方犁默然,猜测他是家中庶子。想必因为母亲早逝,嫡母苛刻,才在家中吃尽苦头。又想起自己身世,便叹息道:“我阿娘前年也没了。父亲又去得早。幸好家中还有祖父作主……”

说到这里,却是一阵心酸,便不言语了。

贺言chūn抬眼看他,见他眉眼间一片怅然,便道:“常听胡伯唤你三郎,想来你在家排行老三?”

方犁点头,道:“家里大伯家还有两位堂兄,这回祖父安排我进京,也算是与大伯这一房分家单过了。是了,我听说你也是去京里寻亲?”

贺言chūn轻轻嗯了一声,点头道:“去寻我阿娘。”

方犁又是一怔,贺言chūn道:“当年我阿娘和父亲在益chūn郡相识,我也在益chūn出生。三岁时父亲要回定西娶亲,阿娘不愿意跟着走,父亲便带我回去,娶了如今这位嫡母。早先嫡母无子,还肯看顾我,后来有了兄弟,便渐渐不耐烦了。去年冬天,我……我逃出来,到益chūn找阿娘,一路苦捱,好容易到了益chūn,打听了许久才知道,原来阿娘和兄长早去了长安。”

方犁听了,心下惨然。既是逃出来的,肯定无甚盘缠行李。定西到益chūn,两郡相隔何止千里,也不知道他一个人,是如何孤苦伶仃活到现在,路上又受过多少辛酸委屈。

苦寻了来,却扑个空,正是衣食无着,进退两难。难怪自己在益chūn郡遇到他时,那孩子满脸都是绝望,大概也不想继续往前走了。

方犁又想到他在茶棚前遭人rǔ骂的情形,心里极难受,便道:“你又没钱,一路怎么走来的?”

贺言chūn却并无悲苦之情,笑笑道:“野地里能吃的东西多,遇着草堆瓜棚也能睡一晚。实在没钱了,就去帮别人做两月工,总能赚几文的。”

方犁便问:“你在客栈做工,一月多少工钱?”

贺言chūn道:“说好了做三个月,店家给五十钱。”

方犁怒道:“欺人太甚!像你这般当牛做马,一月月钱难道八十都没有?”

贺言chūn抿嘴一笑,道:“店主肯留我容身,已经很感激了。何况他在饭食上并不克扣,我饭量大,吃得多,他也从不曾说过什么。”

方犁想了想,贺言chūn人虽不大,一向却很有主意,凭空施舍他,他必不肯接受,不如雇了他一同上京。定了这个主意,便道:“我上次就想跟你说的,只是不得机会。店里出了这么大的事,你在这里只怕也呆不得了。等回去了,你跟我们一起走,正好同路。你若不嫌弃,就在商队里帮衬帮衬,我每月也按数给你工钱。便到了京里,也可留下来,边做工边找你阿娘,你说好不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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