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明长夜(337)
最后一句的语调陡然变得尖利恶毒起来,像淬了毒的细针,要将听者的耳膜刺破。听这话音,冷北枭便知道这次要从阵里脱出,恐怕没那么简单。
可他却并不着急,甚至觉得这一趟没有白来。
只因心中疯狂念头迭起,还叫嚣得越发厉害。
自己如今中了阴招,又身陷阵中,虽说是那小儿太过阴损,可到底,只能怪自己粗心大意,这才一时不察着了道。可蘅芜原本在岸上待得好好的,又是为什么跑下来?
就算再发善心,总也不至于把自己搭上吧?
“刹罗是吧?”洛明澈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道:“恩怨只在你我之间,我留下,让他走。”
“来都来了,何必急着走呢?多拉个妖陪你死,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。”女孩似哭又似笑:“想当年我姐姐走的时候,可是孤零零的,一个人呢。”
第155章 万骨枯(下)
听了这话,洛明澈便不再浪费口舌,只是一听她提起慕清屏,虽已过去多年,心中却五味杂陈,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他向后退了一步,正打算尽全力助冷北枭出阵,不料刚一退后,却感觉有温热的呼吸扫过脖颈。
洛明澈微一偏头,首先映入眼帘的,却是那大妖额间迎风招展的三片翎羽,高低错落,恰似一片起伏的山峦。
像初见时,那片巍峨雪山。
“你,对我好,为什么?”这样直白的话语从身后传来,含着笑般,却带着冷北枭特有的漫不经心。
自来他要什么,都有人双手奉上,因此,从来不屑玩儿那些弯弯绕绕,亦毫不掩饰自己想要追求些什么的野心。
再者说,那种信号,冷北枭不是感觉不到。
毕竟春天就要来了,算算他自己的日子,也着实快到了。
洛明澈只觉背后火辣辣烧灼一片,并未转身,却任由话语从唇舌间溜了出来:“无他,报恩罢了。”
“嗯?”妖王笑了,似乎觉得这借口有趣,“什么恩?”
“壬戌年末,孤鸣峰顶;朔风大作,白雪封山。我险些丧命于熊妖手中,得你相救才安然脱险,”洛明澈轻声道,“不过我想,你应该已经不记得了。”
那年他堪堪十岁,随几个同样快要结丹的洛氏师兄外出历练,不料在雪山腰遇到一只发狂的黑熊妖,修为至少在洞虚以上。面对这样的大妖,区区几个丹都未结的孩子怎能相抗?
他得师兄拼死相护,却也险些死在山顶,而师兄们,则逃命过程中被杀了个干净。
凛冽朔风如刀割似的,扫过洛明澈被泪水沾满的脸庞。他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,又恨不得立刻冲出去为师兄报仇,可身体却颤抖不已,似乎屈从于心中的胆怯和懦弱,于是只能紧缩在冰岩下,看着那双目通红的黑熊妖步步逼近。
有鲜血自它口中蜿蜒而下,不知来自谁的身上。
如果说绝望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味道,那对于洛明澈而言,就是风雪里夹杂的浓厚血腥,是冰封的丹田,枯竭的灵脉,是冻僵了的手和脚。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,他都没办法跟修冰灵的人和睦相处。
在他此后的人生中,即便渡大乘劫,即使在父君死后,一手撑起风雨飘摇的潇湘洛氏府,都再没有出现过那样无助的时刻。
而在这种时候,哪怕有一点点的希望出现,都可能在人心中被无限放大,成为终其一生难以忘怀的影子。
这道影子,就是那熊妖在眼前被撕成碎片时,天边突然散落的纷扬鸟羽,和轻飘飘入耳的一句妖语:“真没用。”
冷北枭皱起眉头想了想,只记得那年离自己入眠时不远,而孤鸣峰是他沉眠之所,素来罕有人迹,原本的主人是个黑熊精,被他赶出去后还不安分,就顺手宰了当冬眠的储备粮,至于其他,却确实记不得了。
“不说这些,”洛明澈早料得如此,自顾自召出惊鸿悬于身侧,头也不回道:“此地险恶,妖王还是速速离开吧。”
“喂,我说你,”冷北枭却不听他的,非但毫无要走之意,还凑得更近了一点,意味深长道:“跟一个鬼族小儿,能有什么恩怨?”
身后又是扑腾一声,像有什么魔物再度出水,冷北枭浑不在意,只肆无忌惮地盯着对方青衫背面绘的那片竹影儿看,再上移些,便是蘅芜泼墨般的发。他越看越觉得喜欢,不由开始想若握在手里把玩是个什么滋味。
洛明澈像背后长了眼睛,不用回头,手上那物便再度打着旋儿似地飞了出去,将后方妖物打落水中。
这次冷北枭看清了,他手上那件负有削铁断金之利的利器,竟只是一片小小的尾羽。
好像还有点眼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