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明长夜(288)
“公子,尊上来了。”
暮色已然四合,灯火烛影里,随着门口使女的通传声,君长夜看到一道雪白修长的身影正侧对自己立在窗边,手指似乎在轻轻拨弄笼子边的小门,分明听到开门声,却只当没听到似的,并不回身,而是继续拨弄那铁笼。
君长夜眼见着月清尘穿上了自己给他备的素色折梅长袍,如瀑青丝也已束冠,腰间坠了一块羊脂玉,心中便是微动,又见那白如截肪的玉面上用红玉勾勒出两尾嬉戏的红鲤,面上虽丝毫不显,可内心深处,却蓦地怒放出一簇一簇的鲜花来。
忽如一阵春风来。
通传的使女不知月清尘为何不应,直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门外,君长夜却只摆了摆手,回头淡淡道:
“你回去,把南蓁叫来。”
使女战战兢兢地应了“是”,便爬起来飞快地跑走了,君长夜也不急着进去,见月清尘还不肯理他,索性立在门边,唇边噙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,目光灼灼地将对方细细打量了个遍。
这一阵子,他清减了不少,却依然如初见时,一般的清雅绝尘。
若此生得你,三生有幸。
他唇角那抹笑意是如此温柔和煦,恰似五月的微风拂面,以至于南蓁一路小跑着赶过来时都惊了一跳,险些以为是认错了人,直到看清了君长夜的正脸,才不甘不愿地跪在门外,虚伪道:“尊上,南蓁来迟了,还请您赎罪。”
君长夜看也不看她,只是随手关了门,将南蓁关在屋外,然后缓步向月清尘走去,边走边朗声道:
“她来也来了,现在师尊可以放心了吧。”
直到此时,月清尘才用手指将两个笼子间相连的小门勾了上去,轻声道:
“我要它活着。”
笼中的黄莺挣扎着支棱开翅膀,跌跌撞撞地扑进那座金子做的囚笼里。
君长夜脸上的笑意加深了,他没有贸然上前,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瓶,又从腰间解下一块翡翠牌,然后尽数交到月清尘手上。
那翠的水头极好,莹莹烁烁,握在手心里,就像捧了一汪深幽的碧水。
月清尘低下头,缓缓握紧了手中物件。
“这瓶里是十枚压制你体内秘术的丹丸,半月一次,可以保证五个月内不会发作。牌子是解禁制用的,从今日起,你在这万古如斯宫里,便无处不可去得,只要不离开,没人再敢拦你。”
君长夜一边说,一边拉近了二人距离,他低下头,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去寻月清尘的唇,却又在感受到对方身子一僵的瞬间退却了。
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,只闻得君长夜头发上融化的雪水,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。
屋外天寒地冻,屋内温暖如春。
他们已经做过这世间最亲密的事,但彼此之间,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,虽刻意敛尽了身上的锋芒,仍无济于事。
已经破碎的镜子,还能有重圆的那一天吗?
不知相对沉默了多久,月清尘终于开口道:
“我不会逃,但有三个要求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第一,放了你抓来的那些人。”
似乎是意料之中的要求,君长夜很快点头道:“你放心,我会善待顾惜沉和那位道长,虽暂时还不能放走,但不会再让人前去打扰。等时候到了,自然会放他们安然离开。”
“既然这样,那些欺辱过她的,所有人和魔,”月清尘一字一句道,“就都没有留着的必要了。”
他说这话时,表情一瞬间鲜活起来,带着点种孤注一掷的狠绝味道,君长夜在一旁看着,突然有点理解当年那位为搏美人一笑,竟然烽火戏诸候的帝王。
于是他笑了,丝毫也不在意这其中或许也包含了他自己,再次点头道:“好。”
“此话当真?”
“千真万确,绝无虚言。”
月清尘用手指不断摩挲着手上那块牌子,闻言抿了抿唇,继续道:“第二,你托人去给昆梧山带个信,以晚晴的名义,说我和他外出游历至荆台山,觉得风光秀美,想在此清修一阵,暂时不回去,叫他们不要寻我。
“好,我明日便派人去。”
“第三,我整日待在这里,心中发闷,想出去看看,你若不放心,尽可以派人跟着。”
月清尘说这些话时,语气再次归于平淡,就像在绝尘峰时吩咐他们做功课一般,君长夜心中却一紧,突然觉得他仍旧像是天边遥遥的冷月,就算自己已经费尽心机,好不容易将这月亮摘下来了,却仍无法透过那冷晕清晖,将他的心牢牢拴在身边。
永远也不可能。
君长夜沉默了好一阵,才轻声道:
“听说永宁帝自知大限将至,已择定了萧紫垣为继,不日将在帝都身登大宝。说起来也十多年未见了,若待你身子好些便启程,还能在新皇登基之前见上一面。清尘,你想去看看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