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明长夜(174)
前方不远处,一匹精神抖擞的枣红马冲郦觞喷了个响鼻,还很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,好像在埋怨无良主人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慢。
郦觞轻轻踹了那马一脚,示意它放老实点,接着将怀中古越王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,自己紧跟着翻身上马,双臂环住古越王,顺便点了他周身几道大穴,接着拉紧缰绳轻叱一声,那马得了指令,原本耸拉的眼睛瞬间瞪得圆圆的,一溜烟绝尘而去。
耳边俱是呼啸的风声,奔马带起的气流打在脸上生疼,古越王生平第一次体会如此疾速,可自身如此无力,甚至只能依靠身后之人才能勉强保住这副残躯安全。
他平生最为厌恶之事,便是身不由己、任人摆布,奈何平生所历之事俱是身不由己,当真是可恨又可悲。
郦觞一路疾驰,很快便到了王宫门口,守门禁军本欲高声呵斥“城内禁疾驰”,但一看清那骑马的是哪个煞星,登时噤了声,一言不发地打开大门,枣红马蹄子不停,得意洋洋地马假主人威,一鼓作气冲了出去。
反了反了,都反了,一个两个是都只认郦觞吗?
其实这倒也不能怪他们,这群守卫因为等级太低,平时没有面圣资格,而一见王驾出行都要低头下跪行礼,因此根本没什么机会认识古越王的模样。
待到出了王宫,郦觞几下解开古越王的穴道,接着放慢了马速,改大踏步为小碎步,沿着民街慢慢地溜达起来。
古越王方才想说话也说不出,如今能说了,却依旧一言不发。
不是不想说,而是,连要治郦觞的罪都忘了。
他近乎贪婪地打量着周遭一切,看着沿街小贩摊上齐整摆放的巧油果、五子、笑厌儿等各式各样的七夕贡物,看着那些挎着篮子手挽手四处采办的彩衣妇人,一张张笑脸上,都洋溢着让人觉得未来可期的欣喜。
佳节的气氛蔓延在人群之间,而那些曾经只在阿姊口中和书上知晓的市井生活,如今这样鲜活而真实地呈现在他的眼前。
这些都是他素未蒙面的臣民,是他殚精竭虑,只求能护佑安康喜乐的百姓,国士夙兴夜寐,战士浴血沙场,所求的,无非是保身后一方净土之上生生不息的人们,得享一世太平清欢。
“两位阿哥,刚出锅的甜糕要不啦?”店家女脆生生的叫卖声蓦然传进耳朵里,古越王回过神来,发现身后的郦觞不知何时已下了马,此刻正牵着缰绳悠哉悠哉站在前头,跟那卖甜糕的小娘子搭讪。
二人站的很近,也不知是郦觞说了什么,小娘子拿起手帕捂住嘴笑起来,娇嗔着望了马上的古越王一眼,接着便拿油纸包了二两甜糕,递给郦觞。
没要铜板。
“姑娘貌美心善,定能早遇良缘。”郦觞挑挑眉,冲那小娘子恭维一句,接着将油纸包放到古越王手中,笑眯眯道:“趁热尝尝?好吃的。”
这桀骜不羁的青年脸上,满是古越王从未见过的灿烂笑意,配上眼前一切,亦合该是幅美景……
只可惜……
古越王再也不忍直视,他指了指郦觞的脸,示意那战无不胜的将军在大庭广众下注意一点影响。
原因无他,只因方才古越王被人强掳着上马时有些恼,在强盗脸上画了一只小王八。
郦觞看他手势,便在一旁卖铜镜的摊子上随便照了照自己的脸,看过后非但没擦,反而勾了勾唇,道:
“甘之如饴。”
古越王微愣,心中蓦地一沉,有些说不出的酸涩难受,索性把目光从郦觞身上移开,不再看他,专心观察起周遭风物来。
既然出都出来了,能不能回去好像也不是自己说了算的,索性就在这大好光阴里,偷个浮生半日闲吧。
二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,走走停停,倒也相安无事,走在前面的郦觞时不时从周围摊上买些小东西,或是捧五颜六色的花,或是个栩栩如生的泥人,再或是些什么新鲜吃食,很快手里便拎了一大堆。
路过一酒楼的时候,正巧有说书人的故事正开了个头,说的人唾沫横飞,听的人津津有味,一看便觉是个有卖相的故事。
而有关于那故事的只言片语,远远地飘进古越王耳朵里。
“上回书谈到咱六国中人,小老儿我在临了时卖了个关子,问这六国之内最厉害的大将军是谁?诸位可有想出来的?”
众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:
“那还用说吗?必然是咱们古越的上将军——郦觞将军啊!”
“不对不对,郦觞那大魔头打起仗来跟鬼上身似的,不仅杀俘虏,听说还吃人肉喝人血,这般生荤不忌,咋能算最厉害的!”
“这有什么?这叫策略懂不懂!你不杀那些俘虏,难不成给人送回去?还是带回来好吃好喝供着?咱古越国一共就这么大,粮食自己吃还不够呢,哪有吃的给俘虏!至于什么吃肉喝血,哪个见过?没见过别瞎说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