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明长夜(168)
每次讲完故事,她都会托着腮,在一片烛光摇曳里捏捏他的小脸,笑吟吟道:“你呀,且安心念书,争取做个圣明君王,振朝堂,平乱世,将来自有阿姊替你好好护着这越国江山。”
那时他总会一脸严肃地认真反驳:“阿姊总有一天要嫁人的。”
“我不嫁人,”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,“别人还不如你好,若本公主不喜欢,谁都别想勉强我。”
十几年后的此刻,殿外秋意萧瑟,露寒霜重,已经长大的公主恨姝推着轻便的轩辕椅走过长长宫阶,停在汉白玉阑干边,忽轩辕椅上沉默许久的清俊男子开口道:“母后之前一直很担心阿姊。”
恨姝一愣,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,她走到轩辕椅前,俯下身去握住他的手,道:“什么?”
古越王任凭她抓着自己的手,继续平静道:“在孤看来,阿姊无论品貌才学,都是六国王族适龄女子中拔尖的,求亲者自然络绎不绝。孤前阵子想着,也该是时候为阿姊选一位王夫了,便派人仔细在递来的名帖里挑了一挑,粗略选了几位家世人品都与阿姊登对的,想找个日子请阿姊亲自择一位中意的。”
“我才不要!”恨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,“我早说过了,谁爱嫁谁嫁去,我不嫁!”
“莫要胡闹,”古越王蹙了蹙眉,“若阿姊不愿挑,孤看前燕那位上将军就很好,不论相貌、武艺、才学、家世,都足堪与阿姊相配。若阿姊没有异议,此次燕王寿宴,便由长公主殿下代孤去吧。”
“你才是胡闹!”恨姝感觉火气蹭蹭往上冒,一下站起来,怒道:“我是古越的长公主,如今古越内有心怀叵测之徒,外有虎狼熊豹之敌,敢问王上,叫我如何安心离开?”
“正因如此,”古越王轻声道,“王室才不能后继无人。”
越王一支向来子嗣稀薄,他们父王更是个中翘楚,所得子女中只有他们姐弟得以平安长大,如今古越王身体又是这般光景,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。
“等阿姊有了小王子,”古越王很温柔地笑起来,像是想到了什么很美好的画面:“孤便为他选几位顶好的师父,教他习字,骑射,礼仪,各种有趣的杂学,喜欢什么便学什么,待大些了,便教他如何处理朝政,如何做一位好的君王,最好他能像阿姊一样聪明,这样我便能很快将王位传给他,自己去游山玩水。”
恨姝沉默了许久,别过头去抽了抽鼻子,这才点头道:“好,我替你去燕国。可是……”
“如今朝内局势平稳,没什么可担心的,”古越王安抚道,“寿诞贺礼我已备好,阿姊届时去礼司取便好。”
他这话说得不留余地,恨姝知道她这个弟弟看似温和,其实一向有主意,决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,便没再言语,一路将他送回寝殿,这才策马回公主府去了。
她走后,古越王在案前处理了很多堆积的奏本,直到夜深了,才搁下笔,似乎是终于打算休息了。
君长夜端了一碗安神汤走到他身边,轻声道:“王上慢用。”
古越王看了那汤一眼,突然道:“小郎中,你不是凡人,对吗?”
君长夜一时间没言语。
“别否认,孤曾见过与你感觉很像的人,”古越王淡淡一笑,“你为何而来?”
君长夜不动声色道:“此乃天机,不可泄露。但希望王上相信我,绝不会做对您不利的事。”
古越王只以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他看了一会,便继续饶有兴味地问道:“你们修士是修灵的,能不能做到缩地千里,来去无踪?”
我还不行,君长夜默默想道,但我师尊行。
当然,为了维护修士的脸面,他决定很不要脸地撒一次谎,当下点头道:“可以。”
“那太好了,”古越王笑眯眯道,“能帮孤办件事吗?”
君长夜:“……”
对着跟师尊这么像的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怎么办。
他有点艰难地点点头:“您说。”
“你应该知道,当下各国的上将军之位有子承父业,亦有能者居之,后者如前燕那位自小卒一路升上来的沧流将军。”古越王语气骤然变得凝重起来,他从架上抽出一卷地图,平摊在桌面上,用手中的墨笔在古越与前燕之间连个条线,接着重重点在前燕国都之上,对君长夜道:
“孤希望你赶在长公主一行之前赶到前燕,帮孤送样东西给沧流,他看了自会明白。”
说完,他从腰间取下一块青玉牌,手指蘸了水,顺着玉纹一路向下勾画,待最后一笔完成,便显出了隐藏在玉牌之下物件的全貌。
那竟是半块虎符。
“我朝上将军狂妄自大,杀孽重重,早就引得民怨沸腾,人人都说他迟早要反,即便无反心,也定然会惹出大祸,”古越王眸中闪过一抹疲惫神色,“可孤却囿于先王遗诏和他父亲的功业余威,无法对他下手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军中势力越来越大。可这种坐以待毙的死法,向来不是孤的风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