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明长夜(166)
可就这么一个奇才,却偏偏是个瘸子。
不光是瘸,随着年岁渐长,他的双腿都在逐渐失去知觉,日常生活不得不依靠特制轮椅,身体也愈发衰弱,甚至一场小小的风寒,都有可能随时送他下黄泉。
进宫的时候,君长夜仔细检查过了,古越王双腿的经脉已经完全堵死,他试着用身上仅剩未被幻境压制的灵力去助其疏通,却没有半点用处,只能帮他感觉舒服一点,夜里睡得安稳一点,仅此而已。
真真是命衰之相,若是再操心劳力,恐怕活不过三十岁。
可他是王,如何能不操心劳力?
“王上怎么样了?”
待君长夜施完针,把那一套银针慢慢收进袋中,一旁的长公主当即轻轻开口。
不知为何,她对眼前这个看起来还未及冠的少年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信任,可能是因为他身上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,也可能是因为他真的让如晦睡了一个好觉。
君长夜抬眸,示意她出去说,却被一旁榻上的古越王制止了。
他直截了当地问:“孤还有多久能活?”
那语气很平常,好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,却让一旁的长公主瞬间红了眼眶。
君长夜沉默一瞬,竟真实话实说道:“三年。”
“大胆!”长公主怒不可遏,“竟敢诅咒王上,要你何用!来人,给我把他拖出去……”
“阿姊,别这样,”古越王蹙了蹙眉,淡淡道:“敢说真话的人不多了,让他留下吧。另外,帮我把上将军叫来,好吗?”
长公主红着眼圈应了一声,狠狠剜了君长夜一眼,接着转身带着侍女出门去了。
她走后,古越王没有继续说话的打算,索性合上眼,静静靠在床头养神。期间君长夜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,发现自己当时那一瞥看得没错,眼前这人眉眼跟月清尘长得有几分相像,同样的清俊雅致,带着点拒人千里的冷寒,只是比月清尘少了点缥缈无寻的出尘气,多了点逼人的王族贵气。
“那边帘幕后有个偏殿,”古越王突然开口,带了点兴味盎然:“小郎中,你躲进去,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,等孤叫你再出来。”
君长夜点点头,却又问:“为什么?”
“你敢说真话,这样很好,”古越王下意识裹了裹身上的锦被,眉宇间涌起点不可捉摸的情绪来,“有个人,孤一直看不明白,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。 ”
他说这话时,脸上是一派流深水静的淡然,君长夜看不懂那底下藏着多少汹涌的暗流,便站起身来,朝他深深施了礼,接着往那偏殿去了。
偏殿其实很近,仅仅与那床榻隔着一重帘幕,一个博古架,君长夜刚刚藏好,就听到自门口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,一听便知是个高手。
整个王城能做到这个程度的,恐怕只有长公主的师父,和那个人。
是郦觞。
年轻桀骜的将军一步步走近他的王,待走到床边,便单膝跪了下去,道:“王上找臣何事?”
先前见他与旁人说话时,语气一直都是漫不经心的,带着轻慢和不屑的意味,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,与世间一切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。
可是在面对古越王时,君长夜能隐约感觉到,那层膜消失了。
就好像在这熙熙攘攘的红尘凡世间,他是他命定的那个人。
郦觞说完那句话后,便保持着单膝着地的姿势跪在床前,但却许久未得到回应。
他不由抬起头来。
那人安静地靠在床头软枕上,头微微歪在一边,鼻息均匀轻缓,或许是刚用了药的缘故,已经睡熟了。
四下寂静无人,原本在寝殿内侍候的宫女内监不知都被支出去做什么了,以习武之人的耳力可及处,只有他们二人的心跳。
郦觞站起身来,盯着床榻看了一会,接着,他向前走了几步,走到床沿处,为那人放平软枕,又很细心地掖了掖被角,动作时,手指无意间触及床上人肩头滑落的一缕青丝。
他盯着那缕青丝看了许久,突然鬼迷心窍般在床边坐下,俯下身去,用那只长期执刀的右手轻轻抚上古越王苍白清俊的面容。
刹那间,殿内寒光一闪,郦觞微微低下头,便看到一柄极短的匕首堪堪停在离自己咽喉一寸之处,极锋利的刀锋瞬间带起的风,将脖颈处脆弱的肌肤,割出了一道骇人的血痕。
郦觞无声地咧嘴一笑,方才脸上一瞬间流露出的一点可称温情的东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他的手几乎还在原来的位置,只是在方才一瞬间下移了几寸,虚虚卡在了古越王脖颈间。
他今天没有披甲,也没有带刀,手无寸铁,孑然一身,但只要他想取谁的性命,依然可以轻易做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