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明长夜(120)
身后两人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嘴来,可君长夜懒得听也懒得理,修仙之人目力绝佳,到了他如今这个境界,已经可以透过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看清远方桥边河里的每一盏莲灯。
也自然可以看到,和水畔那一双遗世独立的人影,青衣碧裙的女子正虔诚地将一盏别致莲灯放入河中,而她身旁白衣如雪的男子,看似依旧淡漠,却正小心地帮她隔开往来拥挤的人群,护着她以免掉进河中。
君长夜看着这一幕,心里不知怎的有些难过,他突然低下头,接着抬腿就往河边桥畔走去,也不管后面两人难得异口同声的“你去哪?”,反而越走越快,不一会儿就淹没在了如浪如涛的人群中。
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,星如雨。宝马雕车香满路。凤箫声动,玉壶光转,一夜鱼龙舞。
宁远湄在河边放完灯,便与月清尘一道沿着忽明忽暗的河畔绕过人群慢慢走,她一边走,一边随手拢了拢被料峭夜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,剪水双眸中尽是盈盈笑意,对月清尘温声道:“多谢师兄,今夜……肯陪我来这。”
月清尘闻言淡淡一笑道:“胡说,是我该谢你,让我有机会赏了这样一场好景。”
宁远湄看他一眼,突然没头没脑道:“他也说过这样的话。”
他?
“是不是要好的朋友在一起久了,会变得越来越像?”宁远湄望着高悬天际的那轮明月,突然向着天空伸出手去,像是想要去碰触什么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,眸中带了几分痴意,有些凄艳的东西一闪而过,“师兄,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傻,哪怕到了如今,竟还是放不下。”
月清尘没有作声,宁远湄也不在意,把手收回袖子里,接着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似的,自顾自道:“以前还在家时,每年元夕,阿爹阿娘都会带着我和小妹一并到这帝都和水畔来放上几盏灯,祈盼新年里家和人和,万事如意。后来我第一次见到他,也是在这,在放灯的时候,我差点掉到河里,呵,他那时也就是个毛头小子,跟长夜差不多大吧,但笑起来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的。自那夜他救了我,我便知道,今生怕是逃不了了。只可惜后来,造化弄人。我永不会原谅他,可也永远做不到忘记他。”
说到这,宁远湄不禁抽了抽鼻子,这时一只手伸过来,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。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,却还是不自觉地贪恋了一下那掌心的温暖,把眼中晶莹的泪滴压了回去,冲月清尘微微一笑。
“什么东西若是这么轻易就能放下,那便配不上曾经的刻骨铭心了,”月清尘已经隐约猜到她究竟是谁,他想去揭开那面纱确认一下,却又终究没舍得再揭她的伤疤,只是道:“阿湄,你且好生在昆梧安养,你跟他之间的事,放不下就放不下,毕竟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,这辈子你再不会见他,他不知道你还活着,也再不会有机会伤你。”
“是啊,”宁远湄喃喃道,“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。”
月清尘叹了一口气,刚想再说什么,却又听宁远湄缓缓但坚定道:“师兄,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,然后就启程回昆梧了。你我就此别过吧,待师兄到了潇湘,烦请帮我看看他过得好不好,看看就好,不用告诉我。”
说完,她冲月清尘深深行了一礼,接着,便以一种近乎落荒而逃般的姿态仓皇而去。
月清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,只觉之前心里有些想不通的地方此刻都豁然开朗,他想赶紧找个地方把思路理顺一下,却忽又听得身旁有人不耐地抱怨道:“小子赶着投胎啊,挤什么挤?”
月清尘回头一看,却发现身后不远处,君长夜刚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,大口喘着气的同时,一双漆黑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。
那眸子里亮晶晶的,倒映了周遭通明的灯火和天边璀璨的星辰,专注地盯着月清尘的时候,就好像在看什么对他而言最最珍贵的宝物。
月清尘被他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,但看他身上衣服被挤得皱皱巴巴的狼狈样子,心里又觉得有几分好笑,忙一把把他拉到身边来,先替他抚平了衣襟,又故意板着脸道:“人家骂得对,你做什么这么急?真赶着投胎去呀?”
君长夜被他说得脸一红,刚刚心中那股莫名的冲动一下消磨殆尽了,他磨蹭了一阵,终于一本正经地扯了个不怎么高明的谎道:“师尊,青鸾师姐想吃糖……糖葫芦,但我们身上没有铜板,所以她让我赶紧来问问您该怎么办。”
“呵,”月清尘轻笑一声,摇摇头道:“傻小子,办法遍地都是,糖葫芦算什么,走,去找他们,为师带你们见识一下这帝都灯会上最有名的炒元宵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