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舅爷(160)
常清河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,直到甥舅二人用餐完毕,这才收了餐碟重新退下。
这下却冷场了一会儿,韩允漴不知道怎的还没从刚刚的尴尬里出来,便主动提议道:“我也不是小孩子了,一个人在这里无妨,舅舅不必一直陪着我。”
梁玄琛也的确想出去透透气了,便又说了一番安慰的话,将进出敲击木板召唤来人的暗号交代清楚,然后手脚麻利地登上楼梯出去了。
他是习惯在黑暗中生活的人,韩允漴不过想熟悉一下周围环境,模仿三舅舅的样子东摸摸西摸摸,结果不是磕了脑袋,就是撞了膝盖,他身上还有一些皮肉之伤,当即痛苦难当地倒回床里去。
梁玄琛出了船舱,也不急着找常清河,只踱到船头甲板上,为了掩人耳目,他们选的船是普通的商船,不大不小,普普通通,随船还装了一船舱江南蜜橘。梁玄琛站了一小会儿,就有人给他盖了披风。
“怎么出来了,外面很冷。”
“在里面憋得慌。”说到这里,梁玄琛低头轻笑,“不知道为什么,和小字辈促膝长谈,竟然觉得十分不自在。”
“因为他将来要当皇帝的缘故?”常清河问道。
“因为他才十五岁,这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老了。”梁玄琛悲从中来。
常清河转头看他,皎洁的月光下,梁玄琛微微颔首而立,这么多年过去了,毫不见老,仍是眉如墨染,目若寒星,只是那微微低垂的眼睛是瞎的。
他靠过去,轻轻揽住他,“瞎说,你一点也不老,如果你看得见自己的样子就知道了。”
“老不老的,也不光是在面上,主要是心老了。”
常清河憋着笑,“哪天你觉得自己还年轻得很,不服老,那大概就真的老了。”
梁玄琛抬手摸了摸他的脸,“至少我比你老得快。”
常清河翻了个白眼,“瞎都瞎了,还这么在意面容?”
“我不在意,我怕你在意。”
“……”
梁玄琛叹了口气,“年轻的时候,你贪图我好看,要死要活地跟我凑成一对了,我现在日益见老,你怕是要嫌弃我了。”
“你瞎说什么呢?”
梁玄琛道:“我如今这副样子都是你害的,我跟你说,你可别想跑,我不会放过你的。”
常清河哭笑不得,“早知道我当初不应该毒瞎你,我直接毁了你的容貌,即免你出去勾三搭四的,又不影响你生活起居。”
梁玄琛抬手就要去掐他脖子。
第78章 密谋
自南宫至京城走水路,先至通州,而后弃船上马,过齐化门得入京城,过永定门得入皇城,过太和门得入宫城,过东华门得入禁中,自然,得入京城者有九门,得入皇城者有七门,得入宫城者有外四门,入禁中另有內四门,但是现在摆在韩允漴面前的只有一条路,没有另外的可能。
穿四重城门,一路过五关斩六将,那将是他通向皇位的血路。虽然历代皇帝顺理成章继承大统者占一半,但是也有另一半皇帝,他们所走的路比他更为艰辛曲折,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,而成就一位帝国的主宰,死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。
夜色中,韩允漴收回遥望星空的目光回过头去,他看了看梁玄琛的盲眼,那是一双神奇的眼睛,墨如点漆,灿若星辰,却是——瞎的。或者,他的眼睛是瞎的,心却通透异常,这样一个人,隐于山林多年,一朝入世,就是运筹帷幄,谋划天下。
“你好像一点也不怕?”梁玄琛问道。
“怕,怎么不怕?”韩允漴轻轻叹息,“小时候跟着养母开黑店,杀人越货眼睛都不眨一下,命如草芥这几个字虽然不会写,却早就领会过。后来回东宫,为了一只狗弄死了一个小太监,我那个亲娘把我抽成血葫芦。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悔改,心里还十分恨她,想她怎么不去死。再后来,小舅舅带着我穿街走巷,去看市井民生,看三教九流,看大姑娘如何上花轿,看总角小儿如何背书包上学堂,看国子监少年郎金榜题名,看夫子家中老母病危如何侍奉于膝下。从那时候起,我才知道这世上的人身而为人,是这样活着的,觉得活着真真是好的,不仅是自己活着好,别人,哪怕是不太喜欢的人,也不至于希望他去死。所以你问我怕不怕,我当然是怕的。这一步走出去,不仅自己可能会死,还会牵连这么多人。可是我不这样做,我的娘亲会死,娘亲身后的母族也难逃一劫,死的人又何止千千万万?”
“然而你这个年纪便是能活下来,顺利登基,也不能亲政,必然是你那个娘亲把持朝政,你甘心吗?”
韩允漴想了想,不答反问,“舅舅,我对你的大名早有耳闻,像你这般的才华品貌,却隐于山林,你甘心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