请君自重(71)

作者:寻南溪

话到这里,李深哪里还敢再犹豫,当即挥袖起身,亲自扶起颜岁愿,“颜卿何必如此言重!朕信便是!”

“臣,谢主隆恩。”

杨奉先垂眸,掩盖下一目愤恨。不想颜岁愿为程藏之这个对家,居然如此毒誓。这实在在他预料之外。

这些年来,各道节度使皆拥兵自重、盘踞一方,不听朝廷调封,皆以世袭制交接军队掌管。唯有中宁军不如此,中宁军几代主帅并不是一系子弟,更无子承父业,深得帝心。

但,杨奉先还是壮着胆子道:“皇上,颜尚书话虽令人铭感五内,但,程节度使又是如何想的呢?倘若程节度使不领会颜尚书的情意呢?”

李深和颜岁愿一同看向杨奉先,最终还是李深道:“杨奉先,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
杨奉先道:“皇上,不妨将颜尚书扣在斋宫,对外声称侍奉天子斋戒祭天,再将皇上得到功勋薄一事透露于程节度使,以观望程节度使的反应,再作决定不迟。”

见李深眉宇见有动摇之意,杨奉先添柴加火地道:“皇上,即便不是为了社稷王朝,为着颜尚书这份信任、赤子之心,也该当谨慎。”

李深彻底动摇,但还是给颜岁愿颜面,征询其意见:“颜卿以为呢?”

颜岁愿眸色平静,缓缓抬臂作礼,道:“臣,谨遵皇命。”

李深当即龙颜大悦,道:“朕能得颜卿,胜过唐太宗得魏征,宋太宗得寇准!”

“臣,不敢。”

月悬程门,一地银霜。庭树亭亭,徒盛一树枯败。

廊下一字排开松竹盆景,夜风吹拂,枝叶乱颤,奏一曲飒飒簌簌的乐律。

堂前一把交椅摆正,一帘月影布下,程藏之右腿架在左腿上,侧支着脸。耳边柳林风声,眸池一汪银浪。

自然的天籁之声奏入心扉,程藏之却高兴不起来,喃喃自语:“颜岁愿不懂乐律,真是可惜,不然我还能请他来陪我一块听听这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风动声。”

赵玦端一碗热气腾腾的桂花酒酿,“公子,夜深了,还是喝点暖和的东西就寝吧。”他想了想,又补充道:“颜尚书,已经在宫里七日了。您请应当请不到人,您就算请了,颜尚书也不肯来的。”

程藏之当即叫嚣道:“谁说本公子请不来他!”

赵玦叹口气道:“公子,您忘了?昨日您才去过颜府,佑安的小厮不是跟您说了,颜尚书是畏惧您的骚-扰,才主动请缨侍奉皇帝斋宫斋戒的。”

“……”程藏之语塞,却又隐隐觉得不对,“我总觉得,哪里不对。”

赵玦打个哈欠,“宰辅那里的功勋薄,属下已经和人盗出,能有什么不对,最不对的就是您。您还是赶紧睡了吧。”

“你不觉得,每次去斋宫,都有人推三阻四的恰到好处?”程藏之不理会赵玦的规劝,一根筋的说。

赵玦道:“那不摆明了是颜尚书不想见您吗。”

“……”程藏之冷冷看他一眼,眼神比寒冬夜风还要刺骨,赵玦抖三抖,然后便听见公子说:“我进宫一趟。”

“您要闯宫?!”赵玦顿时没了困意,将手里汤碗放在廊下阑干之上。

“我必须要见到颜岁愿。”程藏之身影没入月色之阴,“你在府里扮成我,别让人发现。”

祭祀的天坛尽头便是斋宫,远眺去,斋宫虽不如其他宫宇群落壮丽广阔。但是,夜幕之下的斋宫撒一层孔雀深蓝,格外寂冷森然,庄穆神秘。

颜岁愿居馆之中,割线分明的地面上散落无数纸张。

绛红宦官衣袍的杨奉先乘夜而来,弓腰于门槛之上拾起一张墨字深痕,其上书写——古之为国者,议事以制,不为刑辟,惧民之知争端也。后世作为刑书,唯恐不备……

杨奉先再进一步,又是一张纸页飘风而来。他捏住纸张,同样墨字深痕——其为法虽殊,而用心则一,盖欲民之无犯也……

全部是律疏公文,颜岁愿竟在此默写律疏七日。

杨奉先心中思绪纷杂,矛盾之极。倘若颜岁愿这般正直不阿的清官再早现十年,这天下,会不会又是一番新天地?

然而,下一瞬,风便送来一张字大如斗、墨痕渗透纸背的熟宣。

——不别亲疏,不殊贵贱,一断于法。

循着字迹,下移目光,——谋反之罪,万恶第一,五刑不足,株连十族。

“颜尚书,当真是郎心似铁。”

颜岁愿抬首搁笔,循声望去,“杨公公不侍候陛下,深夜至本官处,是何理由?”

对方姿态舒展,温暾面容如一方暖玉。不由得让杨奉先心中一空,他分明已经布置好一切。程藏之觉对不可能知晓‘功勋薄’的事,也绝对不可能在斋宫见到颜岁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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