请君自重(30)
那王二狗闻言惊诧蹦起,枯骨一般的手指指着颜岁愿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是张着嘴。
他如何不知,前一阵子这位尚书抄了半个青京官员之家,一下子砍了无数昏官稽首。他热泪盈眶,跪倒在地,“活菩萨啊!一直听闻您正直清廉,不想今日见到您本人,竟真如活菩萨一般!”
而后又道:“草民的家人就在那刺史府中!”
颜岁愿亲自扶起他,说:“去刺史府。”
灭六国者六国也,非秦也;族秦者,非天下也。天下事,问天怎忍如此。
颜岁愿心中默念这两句话,那幕后之人竟想颠覆大宁吗?还是珍惜悲苦万民?
他又想,程藏之在何处?此事与他究竟有否干系?
程藏之说金州无金,可这些人又如何奴役民众,乐得逍遥?
黄金、百姓、疾苦、冤案,这些在颜岁愿脑中交织,幸而心中有法,才不至于昏头。
季瑛正在此时说:“颜大人,我等当着如此莽撞……直白上门逼问吗?”
颜岁愿头也不偏,挺直身子,侧面如同雪中立松,坚韧不拔清骨林致。
他道:“直如弦,不是本官的作风吗?”
另一位副使身子一颤,心中不禁计算起来,也不知刺史府此次还能否有活口?否则之前从山南道节度使程潜处收集的黄金,要从何人身上下手寻回?若是寻不回,如何回去向上峰交代?
第16章
颜岁愿前来沧州所率甲士有限,正如程藏之所言,他伯父确实不肯助力于他。
如何围刺史府?自然得要依靠程藏之。然,颜岁愿还是派两位副使同自己的人先行去刺史府探究。
城中凄清荒凉,一路行至刺史府,竟也碰不到几个活气之人。可见此地确实是晦气。
雪花绵绵如飘絮,青灰色的城池鎏上一层银水。刺史府位于城心,待至此处,已然有甲胄士兵将这里团团围住。
颜岁愿紫芝眉宇间染玉白飞雪,一丝银絮缀在长睫下。是以他的视线横亘出道雪线,将眼前疾步行来的人分割两段。他忽然双臂森寒,凉气自脚底上蹿。
微微阖目,铭牌不是已经赠予程藏之,自此再无忧惧当是。
程藏之疾步而来,站定他身前,道:“颜大人,我今日打了个喷嚏。所以,你想我了。”
颜岁愿余光四散,继而皱眉看着对方,目光之中是询问。他实在不知,此人究竟是如何从一个喷嚏之中分析出,自己想他了。
程藏之背着颜岁愿独自行事,事后却全然不愧疚。反倒嬉笑怒骂自如,“算了,你既然思念我却又装作听不懂我的话,可见是个害羞之人,我便不惹你面红耳赤了。”
颜岁愿抿唇,神色林寒洞肃。目光瞥移开,沉声静气说:“程大人,你若学不会自重,我与你恐是无法好好说话。”
程藏之登时间神动色飞,满面沉痛,“难道颜大人你要始乱终弃?咱们可是共度过春宵的,怎么天一亮,你就翻脸无情,提衣不认账。”
颜岁愿冷冷看他,明明是一起入城夜探,哪里来的春宵?静言良久,他才道:“王二狗是你指派在此的?”
程藏之宛如名画的眉目跳了一下,“不能是我。”
颜岁愿阴阳怪气又问了句:“是吗?区区一个草民,居然将刺史府一应官员配置说的一清二楚。朝中两派分利,我倒是不知哪一派能这般闲情逸致,弄出个这么人物。”
程藏之习惯他这种怪异的语气,却不喜欢听。他忽然想起一事来,掩在宽大披风之下的手伸出。程藏之将一把清光熠熠的伞撑开,将颜岁愿迎着风雪侵袭的那面遮住。才道:“真不能是我做的,你想想,我这般才貌超群艳绝一时的人物,怎么会派名姓如此俗不可耐的人来搅和你的案子。”
“这王二狗,也太粪土庸俗了。一般搅和你的案子,我都是亲自上场,事必躬亲,绝不可能让别人抢我的风头。所以,不能是我的人。”
颜岁愿言有尽时,片言只语都不愿应答他。只是瞥眼而看,发现程藏之掌中的油纸伞十分眼熟。便道:“你这伞……似曾相识。”
程藏之撇撇嘴角,显得务无比委屈,他在心中酝酿一坛陈醋。酸酸的问:“你莫不是与诸葛家的子弟真有婚约?竟连人家一把伞都觉得眼熟。”
“……”颜岁愿顿然无言,“这伞,骨料与手工十分出众,倒不像是常有之物。”
程藏之满不在乎,“我哪管伞好不好,这不是近几日雪盛风猛,正好给你遮雪避风。”说着话,他无声往颜岁愿身上靠了靠。
察觉他动作之后,颜岁愿再也不愿与他赘言。径自冒雪而行,丢给程藏之一句话:“请君自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