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万魍魉不如他(177)
也许,如果空蝉不给她下药变成小女孩,远慈会亲自用更凶残的办法把她封印住。
……
这都是容榉的推测,花子摇着头害怕起来,她转过身不敢再上前,不敢再去端详老人的模样。
偏偏老和尚吃力地张开了口,声音虚浮飘了过来,“小花?”
她怔住,眼眶泛红。
那是他才会叫的名字。
容榉微微躬身,扶住了从竹椅上起身的老和尚。
老和尚拄着一根木杖,步履蹒跚地挪到她身边。
从容榉的角度望过去,花子的眼泪像珍珠一颗接一颗涌了出来,无声地滑过脸颊、滑过下颌,从空气中滴落,湿润了脚下的尘土。
老和尚停住了脚步,他似乎意识到什么。
她依旧是青春貌美,但他,瞧瞧自己现在什么模样。
老和尚垂下头,眼神灰败,“对不起,老了,糊涂,认错人了。”
他折回身,重新坐进竹椅里,身子比初见时更加佝偻得厉害。
花子把眼泪吸进眼眶,猛地转过身,“你记得我,对不对?”
老和尚闭着眼不说话,晶莹的泪光顺着沟壑纵横的皱纹淌下。
寂寂的风吹过,不用多言,两人都认出了对方。
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,扑到他脚边,呜呜地哭了起来。
老和尚枯叶一样的手抚在她脑袋上,那是爱人之间曾经有过的似曾相识。
容榉望了望远处的日头,垂眸看了一眼伏在老和尚膝上泣不成声的女子,“他快死了,日落前我会回来,你,好好珍重这最后一面。”
花子急切喊住他,“你等等,什么叫他快死了?不是说……”
不是中了永生术的人,会周而复始重复生命中每一个阶段吗?
“远慈上人死了,他的法术自然跟着破灭。”容榉指着渐渐西沉的日头,“待到日落之后,尘归尘,土归土。”
***
年轻河神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外,花子哭了一会,起身想追,空蝉拉住了她。
“你拉我干嘛,我要去求他,他一定能救活你!”
“别去了。”竹椅里的老人对着她摇了摇头,“我活得够久了,也到了该走的时候。”
“不!”花子仓皇地转过身,抬手抚摸着他苍老的脸庞,眼睛湿润,“你不可以走,我们明明才刚见面……”
空蝉枯皱的手覆上她掌心,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幸福笑容,“你看你,比从前还要漂亮,我都老成这样子了,你再多瞧几眼嫌弃我怎么办……所以像现在这样,也很好。”
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,没想到,命运终究待他不薄。
“漂亮个鬼,我这么多年一点都不开心。”她泪眼朦胧地望着曾经熟悉的爱人,“你扔下我一个人,说好的白首不离、生死不弃呢?当初说过的话都喂到狗肚子里了。”她呜咽着又哭了起来,“你离开以后,我没有再开心过。”
她哭得鼻头通红,他粗粝的指头擦着她的泪,依旧在笑,“重新做回原来那个善良天真的你,你会慢慢开心起来的,像从前那样。”
她摇头,泪珠跟着甩下来,“我杀过很多人,我早就不善良,早就回不去了。人是会变的!”
“你在我心里从来没变过。”老人的笑容柔软而苍凉,“我生前不能陪着你,实在遗憾。若是真的有仁慈的神明存在,能不能让他把我变成一只真正的蝉,下辈子,我想永远留在你身边,只为你歌唱。”
老人说完这么多话,似乎有些累了,眼皮垂垂地往下搭,一副随时可以睡过去的模样。
西沉的日光渐渐黯淡,生命力一点点从老人面庞上流走。
花子急了,用力摇晃着竹椅中的老人,“你不许死!你如果死了,我下半生都会做一个坏人,十恶不赦的那种,你快醒过来。”
老人没有再回应。
她伏在他膝上放声痛哭起来,哭得撕心裂肺、锥心泣血。
***
容榉重新走进院内,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。
他对竹椅中的老人伸出了手,花子警惕地抬起眼睛,“你要做什么!”
“我刚才听到了他的祈祷。”他垂眸,满目悲悯。
“他胡说的,你别把他变成蝉,我求求你。”花子拉住他衣摆,悲戚又可怜地祈求:“你提要求,随便提,我一定做到,求求你别让他就这样死了。”
“他已经老成这副模样,你不嫌弃?”
“不,只要他活过来。”她擦了一把眼泪,“把我的生命给他也行,让他重新再活一次,像个普通人一样再活一次……”
容榉沉吟不语,许久之后,他抬指点在老人双眉之间,柔和的金色光晕从他指尖流出。
“我没办法把他变成一个普通人,只能延续他身上的永生术,明日朝阳第一缕光线照在他身上的时候,他会变回襁褓中的婴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