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刀惊春(72)
对方的沉默不语令阮振肯定了心中猜想,笑起来:“其实凭江公子的武功,胜过阮某乃是轻而易举的事。只是,公子若再妄动一次内力,说不定断送的便是自己的命。”
五脏时而如堕冰窖,时而又如烈火焚烧,这便是冥泉毒发的感受么?
江展羿吃力地握紧手中的青龙刀,饶是眼前景象早已模糊,他也清晰地记得三九寒冬时,唐绯为他跪在唐门前的身影。
江展羿一直说自己只是个粗汉子,但他心底清明堪比贤者,一直晓得什么该放弃,什么该珍惜,什么该以命相搏。
暗沉的黑夜里,忽有一纵刀光如水,惊散月色,惊破春光。
唐绯昏沉之际,似乎看到有人劈刀斩火而来,为自己解开穴道。
这身影再熟悉不过了,这一声“狐狸仙”也再熟悉不过了。
她睁开迷蒙的眼,委屈地叫了声:“猴子。”滚烫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滑下。
江展羿把唐绯揽入怀里,轻声道:“别害怕,我在。”又问:“能走吗?”
唐绯一身都是伤,她方才不觉得疼,可此刻看到江展羿,伤口却蓦地疼了起来。她摇了摇头,说:“猴子,我疼……”
“没事,我背你。”
也许是因为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,也许是因为火光带起的热浪太过滚烫,唐绯趴在江展羿背上的时候,没有意识到他周身早已寒冷如冰,更没有意识到他向来稳健的步伐如今走得蹒跚跌撞。
她错误地以为,只要他宽厚温暖的肩膀还在,自己就可以无所畏惧,一往无前。
于是唐绯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话。
“猴子,方才有人要害我,我第一次……杀了人。”
“嗯。”
“可是我没法子,我是一定得活着的。刚刚在筵席上,我听人说从前的穆盟主也有腿疾,是被一个叫医老怪的神医治好的。我想陪你去找医老怪,求他为你解毒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“猴子,刚才我真地非常非常害怕,你知道我是怎么撑下来的吗?”
“怎么撑的?”
“那个时候我在想,你的毒还没解,我怎么能被别人害死呢?只要你在这个世上活一天,我便会陪着你过一天……”
火势吞卷了楼梯。此刻的深雪斋,就如凌空的阁楼,随时有可能塌陷。
而江展羿,已无力再施展轻功纵下楼阁。
唐绯又在他背上昏沉沉地睡过去,江展羿顿住脚,看着忽然出现的萧均,竭力握紧手中的青龙刀。
萧均看着眼前这张酷似萧楚的面容,叹了一声,“把背上的人留下,你走吧。”
冥泉至毒攻心,连呼吸都艰难。这一刻,江展羿想了许多。他想,还好唐绯是穆珏的骨肉,以后狐狸仙有流云庄庇护,他即便不在了,也可安心。可转而又想,狐狸仙生性好动,若她哪日溜出门玩,被萧均的人马发现了怎么办?
“江展羿——”
这个时候,苏简终于赶了过来,一身青衫浴血,是竭力拼杀过一场。
他正要纵身上楼,忽然看见江展羿朝他摇了摇头。
“苏简,接着。”
一道绯色的身影从高楼上落下,江展羿横刀拦在萧均面前。
而就在这一刻,深雪斋再也经不住烈火的焚烧,轰然塌陷……
唐绯做了一个梦。梦境很简单——
暮春的一个午后,她和江展羿坐在云过山庄前的大树下,她说着话,他就安静地听。后来她道:“猴子,我们该走了,还要去江南找医老怪给你治腿呢。”然而,江展羿听了这话,却站起身来。他揉了揉她的发,轻声说:“狐狸仙,我不去了,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……”
……
唐绯缓缓睁开眼,眼角莫名有一片泪渍。
屋外天光晦暗,早春的清晨,寂静如死灰。
“阿绯,你醒了?”屋内响起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。
唐绯别过头去,苏简布满血丝的双眼,大抵是因一夜未睡。
她努力撑着坐起身,望着空荡荡的房屋,心里忽然就害怕起来。
“苏简,猴子呢?”
“……”
“猴子……人呢?”
“江少侠他……”
“别、别说!”忽然间,唐绯惊慌地叫了一声,连滚带爬地摸下床榻,朝昨夜深雪斋的方向跌撞跑去。
其实那时她并非全无察觉。当江展羿把她抛下楼时,凛冽的风声曾让她睁开眼,看见那一抹置身于高阁火海中的身影,看见楼阁屋梁轰然塌陷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