薤露【CP完结】(6)

作者:天生地梦

月华倾泻如练,我愈饮愈见清明,仿佛明了他要往下讲什么,忽的打断他:「端王,悔之晚矣。」

「卫琛,从前我告诉你,你是『棋子』,眼下我却很后悔。」他讲到后悔,如鲠在喉,再不是落拓疏狂的样子,「我自诩聪明,也仍是要走那些手足相残,煮豆燃萁的老路。我以为终会有同你欣然共饮的一日,却也明白棋子终成弃子,今日我醉了,很怕你今后要恨我。」

我如此答道:「有一回,光熹太子与我去雪路打马,他问我,他与你比如何,我打个马虎便混过去了,其实我知道,生在围城里,端王和太子,从来没什么分别。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是郑妃,并不是因为她谋划了这一出教卫家结草衔环以报的戏码,而是她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郑家,只有一个你,所以活得利落畅快。」

谢偭忽然笑起来,夺过我手里的自斟壶,仰面朝着华枝春满、天心月圆扬袖祝酒。恍惚里,我听到他这样说:「大梁诸君,共饮!」

通政使张停云端坐银台,接下我亲为弥封的一个暗袋。那袋子里装着光熹太子谢佶的「字付怀璧陈卿」,装着东宫西席卫琛举发太子与沛国公一党勾连的密奏,亦装着端王谢偭、淮阴郑氏十余年的苦心孤诣。我从银台退出来,那边遥遥地走过来一个人,青白的衫子,朴拙的玉冠,便是今岁殿试时以一道时务策博得君上「巧极妙极」的新科榜眼陈鸢。

他共我一点首,算是见过,于是我遗憾起来,谁家璧人,相见无期,如若不是要为党争拼杀,这样相似却又不似的际遇,我同他也该有促膝漫谈此番人生苦乐不均的机缘的。

再然后,次年仲春时节,沛国公温孤完褫去封号,秋后即斩,温孤一党总算是惨败。温孤皇后跪在朝阳殿外三日三夜,君上仍是盛怒,谕旨光熹太子谢佶与其母温孤茜禁于承欢殿。尔后,太子胞弟谢休急病暴毙,皇后母子自戕于承欢殿内。大梁皇帝再度改元,久旱初逢的甘露成了丧歌中的薤露,端王谢偭,终于又要面对鸿嘉年间的剑影刀光。

谢偭找我去骑马,我们自年少时曾无数次打马途经的杨柳楼台匆匆而过,他从没有停下来问过我,经历过那样栉风沐雨的光景,我有没有要恨他。他未醉,自然还是那个疏狂的端王,而我也不会去计较此前与此后。

我想起胡寅的一首七绝,讲的也是这样的仲春时节,最末一句却是「莫道今年似去年」。今年与去年,有什么分别呢?那些鹧鸪鸟仍旧啼鸣不绝。

我将谢偭送到端王府外百十步,并不再往前,他说:「卫琛,往后仍有好日子。」他像是要说服我,却又更像是要说服自己。我皱起眉头,终是笑了。

后来我想起一些事,打马往南华宫去。玄天上帝的尊身披发跣足,脚踏灵龟,手持宝剑。我很诚挚地摇了一回签筒,落出来一根「韩文公冻雪」,却听到身侧一把清音亮起,替我念完了签文:「水浅孤舟涸,风寒马不前,故人相别去,唱只鹧鸪天。」再看时,仍是青白的衫子,朴拙的玉冠,那个怀璧的陈卿堪堪立在那里,手里是与我分毫不差的一道灵签。

2020年5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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