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水寒(259)
秦妈妈脸上也垮了下来,一瞬间象苍老了十岁。
两人正不知如何是好,太夫人的大丫鬟夏荣红肿着双眼,从春晖堂过来了。
见了秦妈妈,夏荣低声道:“太夫人有事要四夫人过去一趟。”
秦妈妈见了夏荣的样子,什么都明白了,强忍了泪,点点头,“姑娘在这里等一会儿,我去叫夫人。”
安解语刚刚喝完酸梅汤,正拿着个羽毛团扇慢慢扇着,斜躺在小偏厅的贵妃榻上,等着不时而过的穿堂风,才能稍减些躁意。
秦妈妈进来,见这小偏厅四围都放了冰,可夫人还嫌热。昨儿晚上她不放心,半夜起来看看夫人睡得如何,却是听夫人在睡梦里笑得咯咯儿的,似在跟谁说话。仔细听过去,却又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。便叹了口气,轻声道:“夫人,太夫人让您过去春晖堂一趟。”
安解语睁开眼,看见秦妈妈一脸关切地样子,微微皱了皱眉,懒洋洋地道:“知道了。”便起身,在齐人高的大穿衣镜前随便照了照镜子。
她今日穿得是月白短襦,配烟灰裙子,扎着淡粉色的腰带。头上只带着一根白玉簪子,斜斜地插在脑后的堕马髻上。
安解语左右照了会儿,问秦妈妈道:“这样去见太夫人,是不是太素了些?不甚恭敬?”
秦妈妈忍了泪,低声道:“大热天的,这样看着更清爽。”又道:“太夫人不是那样计较的人。夫人还是赶紧过去,迟了才是失礼。”
安解语觉得秦妈妈怪怪的,就多看了她两眼。
秦妈妈不自在地转过头,对着门外道:“太夫人那里的夏荣姑娘正等着呢。”
安解语听太夫人派了大丫鬟过来,知道定是要事,也不再罗嗦,起身叫了阿蓝,便一起过去了。
春晖堂的小佛堂里,太夫人坐在佛龛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上,大夫人程氏立在一旁。两人都眼角微红,面色沉肃。
夏荣将四夫人带进小佛堂,便顺手带上门,守在了门口。
小佛堂里,就只剩下太夫人、大夫人程氏和安解语三个人。
安解语心里莫名的慌乱,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娘,您叫媳妇过来,可是有要事?”
太夫人看了安解语一眼,招手道:“老四家的,过来我这里。”
安解语慢慢走了过去,将手放在太夫人手里。
太夫人握着她的手,重重捏了一下,道:“你坐下吧,有事和你说。”
安解语看了大夫人程氏一眼,犹豫道:“大嫂没坐呢,媳妇怎么敢先坐下。”
太夫人便也对程氏道:“你也坐下吧。”
程氏点点头,坐到对面去了。
安解语便在太夫人旁边的椅子上坐下。
太夫人握着她的手,嘴唇翕合了好几次,终于狠下心来,道:“解语,有件事和你说。说之前,娘只望无论怎样,你要记着,你还有个孩子。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,想想你的孩子会怎样吧。则哥儿才四岁,别人再亲,都比不过自己的亲娘亲。”
安解语心下更是不安,只强笑着应了太夫人的话,“娘,有话您就直说吧。媳妇不是那等软弱人。”
太夫人便回头拿帕子拭了拭眼角,又转过头望着安解语道:“老四去了营州巡访,碰上夷人打上门来……”
……
自那以后,安解语对那一日的记忆总是有些混乱。
记得最清楚的,不过是屋子外面阴沉沉的天色,而且那雨总是自下不下的,闷得让人的心都揪起来了。
后来?——后来好象又有皇帝的内监过来传旨,说是自己的夫君,安南将军范朝风在营州抵抗夷人,以身殉国,被皇帝御封为忠勇侯,世袭罔替。因夫君不在家,就叫了则哥儿过来接旨。说是则哥儿小小年纪,便是侯爷了。
安解语心里迷迷糊糊,只是不信:自己儿子才四岁不到,怎么就成了侯爷?——一定是弄错了。这是自家夫君的爵位,他还没死呢,怎么就传给儿子了?
那内监似怜悯又似鄙夷的目光彻底激怒了安解语。
她好似记得,自己听了内监的传旨,曾异常愤怒,好象从地上一跃而起,抓了内监捧读的圣旨,扔到内监脸上,又斥骂他是“猪油蒙了心的阉竖”。好象还骂了皇帝,骂他这种人渣怎么还有脸做皇帝,怎么不去死害了人还来假惺惺地装好人,又咒他国破家亡,断子绝孙。且又抓起琉璃馆大门的门栓,往死里追打那内监。
那日的琉璃馆好似非常的混乱。大夫人程氏远远地躲在一边,不敢上前。院子外的仆妇都不能进去,太夫人在一旁搂着则哥儿哭得要晕过去。几个大房的丫鬟婆子用了大力也拉不住自己。最后好象还是自己的夫君回来了,抱住了自己,自己才放下心来,对他说了句:“朝风,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。”就睡过去了。自己实在是太累了,为了等着和他说这句话,已是好几天未阖过眼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