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福(1044)
太夫人垂眼望着他:“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么?”
他把头再垂下一点,说道:“儿子认错,没有什么好辩解的。不过对于当年下金陵一事,我还有几句话说。我南下金陵的确是得知了先帝父子想要加害陈王府。所以连夜南下,但是我去冲的不只是陈王妃。更多的是为陈王而去。”
话虽是对着太夫人说的,却是说给鄂氏听的。
鄂氏望着地下,唇角漠然地抽了一抽。
现在说这些,还有什么用处呢?
她如今已然是他们眼里的恶毒妇人了。韩稷若是韩家的子嗣,那么她就是谋害夫家子嗣,犯了七出的妇人。若韩稷当真是陈王之子,那么她也是冤枉丈夫猜测丈夫的擅妒的妇人。他去金陵到底是为了谁,跟她还有什么关系。她这辈子,已经注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。
她瞥一眼自己手上的簪子,眼底透着心死之余的平静。
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强者,她只是尽量不让自己被人看轻。她是北方望族鄂家的嫡女,她有着如这世间绝大部分的大家闺秀一样的好修养,好学识,可是也有着出身富贵的公子小姐们共有的通病,骄傲。
她看不起宁嬷嬷,因为她的唯唯诺诺,少时常让她在别的小姐妹们面前极为没有面子。所以她对她是一向没有什么好气的,可这并不影响她信任她,她是她的乳母,是吃她的奶长大的,她不信任她又信任谁呢?
何况她无亲无故,她也掀不出什么大浪来。
可她没想到,她就是冲着她对她的这份信任,将她堂堂一国之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——不,她不止玩弄于她,同时还玩弄了韩恪,她把他们两个人都给一起愚弄了!一直愚弄了二十年!她真宁愿败在龚素君手下,那样便是死了也算是师出有名。
如今被个下人一骗骗了这么多年,甚至还搭上了那无辜的孩子一条性命,这算什么呢?
她所有的脸面都丢尽了。
韩稷是陈王的儿子,并不是魏国公的私生子,她对他所做的一切忽然就变得那么可笑,陈王与她无怨无仇,她是根本用不着去害他儿子的性命的,她怎么就那么信了宁嬷嬷的话,而没有自己再去求证求证呢?为什么信了她的话,认定魏国公与陈王妃一定有染呢?
如果她能够不那么骄傲,开口问他一句,该多好。
而可惜,她再后悔也已经晚了。
她是高贵的魏国公夫人,她是要以德服众的,她怎么能够做出谋害无辜这样的事?如果韩稷是韩恪的私生子,那么她就是亲手杀了他她也不会觉得愧疚,不会觉得有错,甚至还有可能觉得所做的还很不够,她那么爱着她的丈夫,他竟然却拿着与别的女人所生的私生子来充作他养?
如果不是因为想要替自己的儿女争口气,撑着生下韩耘,再盼着他能顺利接任魏国公世子,使她身为正妻的地位更加稳固,从而使他和龚素君的痴心妄相破灭,她早就已经离开这世间了罢?
她深吸了一口气,看了看手上的簪子,再一次握紧。
“你直至如今,还觉得恪儿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么?”太夫人凝眉望着地上的她,“就算是一开始你曾有过怀疑,事后这么多年,他对身边莺燕目不斜视,你产下耘哥儿之前那么些年也未有孕,他也未曾想要纳妾收通房,你连这点都信不过他?”
太夫人的话不是斥责,不是诘问,而是有着浓浓的痛心。
她这个婆婆对她实在已好的没话说了,从来不干涉她的事,从来不挑她的理,人前人后总是把她夸得跟心肝儿似的,可是老太太,您知道么?越是用情至深,越是容易被嫉妒和忿恨迷住双眼,她若不是对他一往情深,若不是冲着这份情,她怎么会钻这牛角尖?
她伏在地下,哑声道:“儿媳知错,请太太责罚。”
太夫人凝望她半晌,转目望向门外,说道:“韩稷既非我韩家子嗣,我本不该依祖宗家法处置你,但他到底是个无辜孩子,你宅心不仁,也有违家训。这所有的事都是因你猜疑以及妄信了奸佞小人而起,加之纵容下人无法无天,我这便罚你即时起去佛堂自省,修习个一年半载再出来吧,你可服?”
鄂氏头朝地面,没有太多反应。
跟她意料之中差不多吧!
太夫人皱眉:“这可是最轻的了。若是从重处罚,你可知当得个休字!”
“儿媳心服口服。”鄂氏抬起头,望着她道:“只是我自认罪孽深重,已经没有脸面面对老太太和耘哥儿,也没有脸面去见我的母亲,更是没有立场去管束这阖府上下的家仆奴才。稷儿十五年的毒是我投的,我愿以一死,来洗刷我的罪过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