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楣(221)
“水波。我可是听说,你对郑大帅许以重奖,要他镇守?”
顾婉的声音里,并无轻蔑,可水波的脸上却火辣辣的疼。
营门口处忽然一阵喧哗,打碎了军营里怪异的沉默气氛。
水波心里一沉,转身向营门口走去。顾婉也心下叹息,扭身跟在后面。
急匆匆赶过来的副将薛绍,一见水波,便一把拉住他:“你别过去,不过是一群城里的刁民闹事。我着人弹压就是,你一出去,说不定群qíng汹涌,更压服不住。”
水波愣了愣,猛然顿足,举目远眺,入目的是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人群,黑压压一片,个个面huáng肌瘦。目光呆滞,闭了闭眼,从心底深处透出寒凉,手足冰冷。
忽然,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,抱着冻得嘴唇发青的孩子扑倒在营门前。抓住守门士卒的腿,嘶声裂肺地嚎哭:“军爷,您大发慈悲,放我们出城去吧,我无所谓,可我孩子还小,今日我公公要煮了我孩子吃ròu啊,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……”
顾婉心里一惊,倒抽了一口冷气,她视力好,听力也好,远远望去,只见那黑压压的人群,老的少的,个个衣着单薄,在寒风中瑟瑟发抖——老百姓本是最怕见官的,如不是实在活不下去,哪里会有胆子聚在军营闹事?
薛绍咬牙:“侯爷,此时万万不能心软,心软不得。咱们营中的粮糙,也最多只能够半个月嚼用了……”万一引起哗变,不是闹着玩的!
他一挥手,立时有一队兵士过去,挥起钢刀,把这些民众驱散。
水波眼睁睁看着他的士兵,拿着刀背恶狠狠地砸在须发花白的老人身上,砸在怀中搂着嗷嗷待哺婴儿的妇人身上,砸在哀哀啼哭的孩子身上,他一动不动,怔然出神。
顾婉修长的手指,捏住衣角,大庸被围困多日,缺衣少粮,那些豪门大户还好,可寻常百姓,遇上战乱,哪里还活得下去?
上一世大庸被围城时,她安安稳稳地呆在城外的庄子里避祸,虽然也心惊胆颤的,可是,毕竟没饿着,也没冻着,乱世中多少人食不果腹,衣不蔽体,在生生死死中反复挣扎,她还有什么好怨?
水波一声不吭地看着民众们被打散,终于转过头,看向顾婉,目光悲凉:“不能等了,总要有一个了结。
第二日,一大早,顾婉就被装扮一新,衣服里里外外都换了下来,繁复的宫装穿在身上,让她一身的仙气,少了几分人间烟火味。
天上纷纷扬扬的落了雪,水波带人过来,给顾婉的手足脖颈上,系了锁链,锁链并不粗,可捆住顾婉单薄的身形,却是毫无问题。
“钦天监说,瑞雪兆丰年,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。”
水波褪下甲胄,恢复成高冠广袖,在城墙上临风而立,城下,铁骑压境,巨大的轰鸣声让大庸古城震动不已,守城官兵的心,也跟着七上八下。
水波面无表qíng,只看着城下骑着一匹土huáng色高头大马的沐延昭。
沐延昭还是老样子,一身旧衣,绝代风华,他身体瘦弱,不是猛将,但只要有他在,沐家军就仿佛永无后顾之忧,全军将士,除了浴血拼杀之外,再不必担心其它。
以前,水波就羡慕沐延昭这般挥手抬足间稳定军心的能耐,现如今,即使心里不肯承认,他还是要说,自己有点儿怕他。
“沐延昭……”他终于开口,原来一向懒得高声呼喝的水泽,声音也能这般高,远远地穿过铁蹄声,钻入沐七公子的耳朵里,“我只要你沐家军退出津州,只要你一年不入津州,我便放了顾婉,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红颜知己。一年时间而已,一年时间换你的女人,其实,你也不算吃亏。”
沐延昭静默良久,终于叹息道:“没想到,我们之间,也会有今天。”
水波目光如冰,一丝qíng绪不漏,挥挥手,一身华服的顾婉就被戴上城头,并无刀斧加身,可在寒风下,顾婉极冷,用了全身的力气,才让自己站直了身子,不摇不晃。
顾婉低下头,明明近在咫尺,却又远在天涯,沐延昭的眉眼,也恍恍惚惚,看着如在云端。
“咳咳……”顾婉忍不住低声咳了两声,莞尔一笑,也不管沐延昭能不能听见,高声道,“别担心,我也就今日吃了些苦,这阵子过得,到比你这位兄弟还要舒服许多!”
沐延昭似乎也笑了笑,只是脸上的笑容,说不出的无奈悲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