闹剧一沉浮(23)
林三全望着他的背影,微红了眼眶。
弟子舍内,很快就只剩下林三全和沈非玉。
沈非玉放下笔,吹干墨渍,阖上书册,递到林三全眼前,表皮上用正楷书写着四个端正大字。林三全颤抖的接过来,张口念出来:“凌绝剑法。”
捧着这本还散发着墨香的剑谱,林三全不知该作何表情,于是只好哽咽着一遍遍道谢:“谢谢、谢谢你小师弟。”
沈非玉眉目柔和下来:“师兄,旁人我不晓得,但我知道,你这一走,是当真不会再回来了,师弟小小心意,权当饯别。”
林三全上前,发狠的抱住沈非玉,攥起拳头锤了两下他的背:“你这小子……”
沈非玉闷咳两声,“师兄,让师弟送你一程吧。”
师兄弟两人走到山脚,还有不少人如他们一般背着包袱,从山上走到山下,又在山下分别。林三全满目眷恋的回望荒芜的飞屏山,他的年少时光,都在这座山上了,他的英雄梦想,也已遗落。
不过怀里揣着的那本手绘剑谱,林三全却又隐隐有种预感。
乾坤未定,怎能轻言结束?
林三全收回目光:“小师弟,你呢?你不回去?”
沈非玉张了张嘴。
除了飞屏山,他无处可去。
“怎么?”
沈非玉摇头笑道:“暂时不回去。师兄这便要走了吗?”
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,师弟,就送到这里吧。”林三全抱拳,“后会有期。”
“后会有期。”
送走林三全,沈非玉没急着上山。
沿着山脚转了一圈,夏风熏热,吹得人头脑发昏。走了两圈,天色渐暗,山脚的人家点了烛,泱泱灯火照亮长夜。
沈非玉不再停留,选了另一条不常走的道路上山。
夜色凄迷,他只想一个人静静的走过这段路程,奈何天不作美,行至半山腰,一道熟悉的嗓音盛着疲倦与怀念,随着夜风飘来。
僻静的小道上,一人执灯伫立,那背影沈非玉见了无数次,怎么也不会认错。
“……师父?”
洛闻初蓦然回首,面容隐匿在夜色中,叫人难以看清神色,沈非玉却在这一瞬间捕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悲意。他身前有两个隆起的小土包,既无墓碑也无贡品,就这么孤零零的耸立在这飞屏山上。
洛闻初见来人是沈非玉,很快整理好情绪,对着沈非玉招手:“非玉,过来。”
他执灯而立,于这夜间,仿如黄泉路上的引路人,神秘莫测,勾着人的魂儿,引着他们堕入无边地狱。
沈非玉好似被魇住了一般,提步走去。
“这里葬的是你师祖和另一位师叔,来给他们磕个头吧。”那声音像是隔了一层雾,听不真切。
沈非玉照做。
磕了三个头,沈非玉起身,问道:“为何选择将师祖与师叔葬于此处?”
这个地方如此偏僻,寸草不生,怎么看都不像安眠之地。
洛闻初笑了一声,声音低而哑,如一壶醇酒:“你师祖生前最是无拘,爱惨了自由,说哪一天去了,就让我们几个随处挖个坑埋了便是,我们做徒弟的,哪敢不听?可又哪敢如此轻率?然而世事无常,到底还是让他老人家如愿了。”
沈非玉不知道他所说何事,不知道他口中的“我们”又包含了哪些人,甚至不知道此时的洛闻初需不需要安慰。
师父这么强大的人,也曾是天之骄子,需要的安慰或许比寻常人要少一点儿。
这般想着,沈非玉试探着伸出手,轻轻牵住了他的食指。
洛闻初反手裹住沈非玉的手,“好哇小非玉,趁机吃为师豆腐。”
沈非玉耳根一红,拿出那晚洛闻初的说辞平静回嘴:“师父比豆腐硬,吃不了。”
洛闻初默了一阵:“那天晚上,你都听到了?”
“有点意识,”沈非玉说,“还听到了师父唱歌。”
洛闻初:“……”
又过了一阵,似是哀悼完毕,洛闻初道:“走吧,别扰了师父他老人家的清净。”
二人身后的那两个小山包,好似两座忠诚的守卫,十年来一如既往的守护在此。
沈非玉问他为什么葬在此处,其实没有什么为什么,也不是他所说的那什么狗屁的爱自由。
不过是恰好。
——恰好在那个地方死去罢了。
当时的情况,连悲哀都来不及铺散开,更别提好好入殓下葬,草草挖了个坑就地掩埋,避免白骨露于野的凄凉。事后再寻来,却找不到哪块焦土才是师父的安息之地,他与贺知萧不愿打扰死者,便将师父的一柄断剑埋在那处,一同埋下的,还有恩师的女儿,他们的小师妹。
清明已过,今日又不是他们二人的祭礼,会到这儿来,无非是听了贺知萧一席话,深有感触,上这儿来发发呆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