鉴灵(97)
“...孟无悲该死。”萧同悲正色开口,他神情冷漠无匹,只余一派肃杀,“你,该死。”
孟醒动了动唇,眸光倾转,总算放弃解释,缓声道:“家师曾教我,放下身外爱恨,方可得道飞升。守真君不学道,想来不曾教你这些。你...小荷剑第几重了?”
萧同悲身体僵了一瞬,随后道:“七重。”
孟醒轻轻颔首,随手把拂尘往身后一丢,褚晚真下意识探手接住,封琳看出他用意,当即上前,却听孟醒轻飘飘道:“恨晚兄,清个场。”
原本似若大醉的冯恨晚这才缓缓起身,盘腿坐着,托腮道:“你活腻了?”
他话还未说完,从流剑却已倏地飞出,于青石上斜掠过一道深深的剑痕,最后直直地砸在地上,竖在封琳跟前。
孟醒并未答话,冯恨晚便道:“即刻起,干扰他俩的,杀无赦。”
孟醒终于自背后拔出酌霜,他其实很少拔剑,私斗也更习惯用拂尘,因为白衣裳沾了血,沈重暄年岁小,还洗不干净,可让他穿其他颜色,孟醒又自觉亏待了自己,因此不喜打打杀杀,更厌烦动刀动枪,平白无故遭逢血光之灾。
但酌霜剑出,从来没有不见血的道理。
剑本是剑。
无论是对手的血,还是自己的血。
封琳虽被冯恨晚那一剑逼得止步,却也霎时失声怒道:“你疯了!?”
酌霜剑磨损极少,恍如新成,剑穗殷红如残阳,剑身却皎然似冷月。星月的光辉自它身上流淌,滴落在孟醒的衣袂之上,夜风恰过,袂花飘扬之间,盛起一片孤绝的凛然。
“望萧兄切记,家师与守真君的恩怨,本是一笔勾销。”孟醒微微偏首,笑胜千里春阳,“因此今日我若死在萧兄剑下,绝非替家师偿报那莫须有的旧账。”
“这一战,是谢萧兄信我,当日明州凤楼若无萧兄,我已难保。”
孟醒言语停了片刻,他眼神往沈重暄所在的房间投去一瞬,但极快收回,薄唇再启:“剑道阻滞,多是因萧兄心中仇恨难释。痛痛快快打一场,自然会有突破。”
“你徒弟怎么办?”萧同悲忽然道,“这一个,那一个。”
孟醒顿了顿,故作苦恼道:“那可没办法,贫道只能偿还一条命,谁让他们还没有来取我性命的本事?”
他言未罢,身形已骤飞而出,萧同悲早有预料,旋身避开第一剑,归元剑已迎面而至。
道门的剑讲究的是上善若水,皇族子弟却信奉分毫必究,孟醒师出两派,平时一剑穿去虽也略带几分削云裂月的狠厉,但绝不乏争若不争的清和温柔之意。而这次只随他白衣层层叠叠铺漫似雪,酌霜剑忽而冲起,霎时间仿佛有新月破云,骄阳逐烟,孟醒的剑再不见曾经涓然细流的温和,萧同悲忽然抬剑,恰恰格住一击——三尺之后,是孟醒一双仿佛冰霜雕砌的眼。
砭骨之余,似有风雷汇集,凝成一道凌厉狠绝的光。
丝毫不见道家天然的清润,孟醒手中只如擎住了此方天下。
萧同悲心下微动。
归元剑终于起势,化影万千,错落而开。
他用的是小荷剑,意取莲叶接天,听来似乎精巧细致,温柔和润,却是守真君绝杀四方名侠的杀人剑。因在他手中,莲叶接天,更是长成蔽天之势,守真君的疏狂孤傲,举世皆知,也正因此,萧同悲初战告捷,人们便唤他——“碧无穷”。
小荷非荷,莲叶非叶。
他的七重剑道臻至圆满,他的道心亦是圆融,偏偏卡在此处瓶颈,正是因他存了无可摒弃的破绽——恨。
但这绝不是教人小看碧无穷的道理。萧同悲虽寡言,心中狂傲却丝毫不输当年萧漱华,他的骄傲凝在归元剑上,一披一拂,都是大开大合的果决杀伐,看似如书画写意,自在随心,却连破风之声都如雷霆滚滚,胡马嘶嘶,旁观如褚晚真岑穆一般武道低下者,早已情不自禁地捂住耳朵,连他二人两剑激叩时连溅的星火都不敢入眼。
“师父会输吗?”
褚晚真问这话时,自己都能感觉到嗓音在微微发抖。
封琳沉默片刻,按在长离剑上的手同样颤抖着,转头向冯恨晚道:“冯前辈,难道您当真要坐视不管吗!”
冯恨晚依然盘膝而坐,眼睑抬也不抬,慢声说道:“本座管与不管,也轮得到你来置喙?”
他当然不会管。
正如当年的孟无悲和萧漱华,孟萧二姓,分明皆非血缘,却偏偏一定要有这一战。
而他在当年同悲山之乱时便是无足轻重的无名小卒,今日也不过是不得插手的打戏看客罢了。
他们一番唇枪舌剑,孟醒和萧同悲却已过上数百回合,二人终于暂时地分开些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