鉴灵(58)
释莲双手合十,向他一躬,神色平静,却不置可否。
先前孟醒与程子见那一番言论,可见对浮屠的存在了如指掌,燕还生早便在那守看封琳,因而也对孟醒表现心知肚明,释莲出身浮屠,却说觉得孟醒面善......燕还生忽然轻嗤一声,原本成拳的手缓缓舒开,快步跟上释莲,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,都没有再提此事,一道行远。
——封琳那班子废物们总算说了句对的。
无论孟醒和浮屠什么关系,此子不可留。
“如何?”
孟醒回房时,只听身后一声呼噜,沈重暄的轻唤适时响起,孟醒这才强迫自己忽略床上某个亲疏不分的老瞎子,随手抹了把脸,整理一下思路,娓娓道:“那和尚叫释莲,与释莲禅门必有关系,是敌是友,尚且不知。而燕还生这副作态,实在可疑——太过无辜,太过干净......可他若和封琳的失踪没有联系,还有谁能靠一首曲子让我和萧同悲都失去反抗之力......冯恨晚你手往哪摸呢!?”
沈重暄连忙捉住冯恨晚无意识间伸出被窝来摸自己头的手,将它再次塞回被窝,接着孟醒的话头道:“欢喜宗弟子不少擅长音律的,也很少露面试剑会,会不会......”
“你先把他手捆起来。”孟醒答非所问。
“师父!”沈重暄被他惹得想笑,又说,“若是欢喜宗的人带走封前辈,那岂不是更危险?”
孟醒翻了个白眼,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,拧起一旁的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:“不就是名声么?又不危及性命。欢喜宗还可能是漂漂亮亮的小姑娘,若真是燕还生,那封琳应该知道轻重,后门儿可比名声重要百倍。”
冯恨晚不知什么时候醒的,这会儿在榻上悠悠然翻了个身,找茬道:“封琳是你师父的小相好儿还是怎么的?还关心他后门儿?”
“谁准你进来的?再有,你还给萧同悲说我去向,也太不义气了吧?”
“当然是元元啊。沈小公子可真慷慨,上回朝歌楼那次可真是喝得尽兴!后来本座听说朝歌楼也是沈家开的?看来也没见得就垮了啊。”
冯恨晚对后半句充耳不闻,说着说着便伸出手去拍沈重暄肩膀,孟醒将拂尘一递,稳稳地拦住冯恨晚动作,冯恨晚处变不惊,似有所思地摩挲了会儿拂尘手柄,夸道:“诶,你皮肤不错啊,可真滑滑的、凉凉的,小公子倒把你养得倒像个俏娘子了!”
孟醒皮笑肉不笑地打开他手:“你来做什么,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俩关系?”
“嗤。”冯恨晚漫不经心地伸手一点孟醒,“本座大儿子。”再一点沈重暄:“小儿子。”
孟醒冷笑:“白日做梦,回你房间去。堂堂江湖第十跑这儿丢人,学学人白剑主,一门心思往上走,你倒好,乱认儿子。”
冯恨晚向他一摊手掌,也不恼他贬低自己:“朱印还来。明州被弄得一团糟,朝廷派去的探子被凤楼拔了不少,可急跳脚了,天天追着本座吼什么招安招安,不杀不行,杀了又是挑衅朝廷,是不是你手笔?”
“可是可不是。”孟醒也不想留那朱印,走路碰来碰去,腿挺疼的,“你不是超然物外不问世俗了吗,来试剑会做什么,你还想争名次了不成?”
“本座可不学程子见那老匹夫,剑道平平,整天只知道跟他皇帝主子表忠心......但近几年朝廷确实奇怪,清剿得太急了,倒像在给谁铺路,有点名气的不是被招安就是被杀,你和封琳走得近,本座可听说封琳是头一个向朝廷表忠的。”冯恨晚不爱理事,但常年混迹酒肆茶馆,一如当年孟醒,再是不想问事也得被人扯着耳朵灌输进去,“如今宋家摇摆不定,辟尘门欢喜宗没个动静,反正本座是又老又瞎,朝廷拿去也无用,留着也无害。可你这儿子不管本座,本座就只能去街头等死咯。”
孟醒对封琳的行为倒不惊讶,他早便知道封琳的性子必然会率先表忠,毕竟商人的忠心都是买的,等朝廷给的不够的那天,封琳照样会翻脸不认人。苏凌歌和程子见不消提,恐怕本就是浮屠出来的人,燕还生和他俩来往密切,多半也是受过招安了。但冯恨晚至今未受招安,孟醒倒觉得稀奇,这老瞎子性格懒散,萧同悲说逼他出剑他就卖了自己,孟醒是信的,冯恨晚如今很少动剑,能喝酒绝不打架,朝廷抱着钱送上去请他别拔,冯恨晚该喜极而泣立马销剑归田才是。
冯恨晚早就猜到他心中所想,把朱印收回怀里,他头发乱糟糟的,蒙眼的黑布也脏得惊人,无论怎样看都似个不修边幅的糟老头子,但他就这样躺着,从流剑在他枕边,凛冽剑意便从他唇边的沟壑间流泻而出,他咳嗽着笑了一声:“本座少年握剑,是为了光耀门楣,为了封家的盛世;青年握剑,是为了惊鸿一瞥,美人一顾;中年握剑,是为了杀你师父;老年握剑,是为一口酒,仅此而已。你看,本座已没有其他时间再给朝廷卖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