鉴灵(183)
孟无悲道:“守真君会保护你们。”
孟浪顿了顿,追问道:“那师父呢?”
世人尽知守真君武功独步天下,他也心知萧漱华不会弃他和萧同悲于不顾——可当萧漱华沦入生死之境时呢?
除却萧漱华一剑送了匪徒归西,长身玉立,恍如神祗莅临在他跟前时,孟浪从来没有这样殷切地希望得到一份来自他人的承诺和救赎。
孟无悲将玉楼春背在背后,孟浪撞见向来静若平湖的双眸掀着一阵壮阔的波澜,良久他垂下眼睑,一念断潮:“他很强。”
接着他在孟浪近乎绝望的注视下,坚定地开口:“贫道会比他更强。”
萧漱华今夜现出难得的温情,等孟浪回去时,正看见他把萧同悲抱上床榻,脸上难得地没有不耐的神情。
萧同悲听见动静,立刻从蚕蛹一般的被窝里钻出头:“师兄,我好热。”
萧漱华脸色登时一黑,孟浪止不住地笑:“师父,入夏了,不用这么厚。”
“你自己来。”萧漱华话音未落,转身就走,孟浪赶紧挡住他,讪笑道:“弟子知错了。”
可惜萧同悲向来不知好歹,这时也自作主张地插嘴:“师兄,今晚的故事呢?”
“今日太晚了,明天再给你讲。”
萧漱华几不可见地抽了抽眉角,道:“还讲睡前故事?”
孟浪无可奈何地冲他笑:“同悲还小。”接着他灵光乍现,小心地观察了片刻萧漱华的脸色,低声道,“不如今晚师父讲给他听?”
萧漱华冷着脸:“本座没有故事。”
孟浪缠着他道:“就讲讲您以前行侠仗义的事也行啊。”
萧漱华漂亮的眉毛分明在听见“行侠仗义”四个字时狠狠地一动,脸色也从故作冷漠多了点沉思。
他挑挑眉,对上孟浪一双期待的眼,和萧同悲被迫期待的眼:“倒也有一些。”
“本座刚离开云都的时候见过一家人,那儿子在虐待他爹,所以本座把儿子杀了。”
“可他爹也因此对本座怨恨在心,纠缠不休,所以本座就把他爹一起杀了。”
“后来他家没了男丁,新过门的寡妇闹着要自杀,本座就做了好事,顺带杀了。”
萧漱华很努力地翻找着以前的记忆,又是灵机一动:“啊,还有个乞丐,孟无悲给吃的他不要,一定要钱,孟无悲想把玉楼春当了给他钱,本座就把乞丐杀了。”
“再有云都百撷娇以前的姑娘,跟情郎说好一起出逃,本座不想让明蕊夫人为难,所以也杀了。”
果不其然,孟浪的神情很快从期待变成了难以言喻的为难,随后伸出手,默默地堵住萧同悲的耳朵,诚恳地打断萧漱华:“师父,这些故事不适合小孩子听。”
“那他要听什么?”
萧同悲眨了眨眼,和孟浪截然不同,他这会儿倒觉得精神抖擞,对萧漱华的故事很有兴趣:“他爹为什么恨你?”
“本座杀了他儿子。”
“那那个乞丐为什么一定要钱?”
“因为钱不只能买吃的。”
萧同悲似懂非懂地想了会儿,问:“你杀了情郎,还是一起杀了?”
萧漱华坦诚道:“本座不是棒打鸳鸯的人,当然是一起杀。”
孟浪忍无可忍地把两人难解难分的目光打断,一把挡住萧同悲眼里熠熠的光辉:“师父,您别说了。”
萧漱华耸耸肩:“他早晚要知道这些。”
“可您杀人就不对。”
“本座不杀人还能活到现在?”萧漱华朝天翻了一眼,慢条斯理地理着自己的指甲,恹恹道,“孟无悲倒是没怎么沾血,那是他命好,本座没那运气。”
孟浪心道废话,人家来不及拔剑人就已经被您杀干净了。
萧漱华听不见他的腹诽,兀自哼着不成曲的调子,顺手抄起孟无悲送来的一坛酒,又拔出桂殿秋,就着几乎漫遍山野的酒香,往剑身一浇。
酒水顺着桂殿秋寒亮的剑身恣意而下,于青石地上浇出沉闷又轻快的响,窸窸窣窣地汇成一汪纯粹的香,孟浪瞠目结舌地愣在一边,听见萧漱华哼着的调忽然停住,眉眼间一派澄澈的温柔,轻声道:“是秋露白。”
“啊?”
“你和他说了些什么?”
孟浪当然拣了好听的说:“我和他解释了宋前辈和血观音,他保证会护着师父你。”
萧漱华倒酒的手微微一顿,继而把剩下的酒全数泼进嘴里,扬笑道:“你说他是不是呆子?”
孟浪愣愣地一点头:“是啊。”
“嗤,”萧漱华伸手点他额头,“你们三个都是——他往哪里走了?”
孟浪还没反应过来:“啊?”
“本座不能放他一个人去狡辩罢。”萧漱华低首理了理护腕,理所当然地说,“暂且不和他计较这一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