鉴灵(174)
孟无悲和他的师父如出一辙,迂腐、刻板、正直,这种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卷入各种事端,又总能莫名其妙地全身而退。
封沉善瞑目沉思了一阵,最终还是摇头道:“老夫不知。”
孟无悲果然两眼一亮,好像只因这一句话,夜以继日不辞辛劳的奔波都成了值得。
“但是,一旦宋家的讣告送到,所有人都会默认是萧漱华下的手。”封沉善侧头看他,似乎在叹惋这对挚友的造化,“抱朴子,这江湖新秀辈出,早就不是我们这群老家伙的天下了。萧漱华杀了宋弟...奇怪吗?不奇怪。这是早晚的事,闻栩、宋明昀、你师父...和老夫自己,必然不会是你们年轻人的对手,再怎么折腾,也只是三五年的事情而已。”
“萧漱华没有做错什么,只要他是堂堂正正打赢了宋弟,那本就是死生由命,他只是胜过了前人,他并没有什么错。”
“但他已经被所有人看见了。”封沉善问,“抱朴子,你藏不住他了。”
封沉善抿了口茶,他看见孟无悲眼里熹微的光亮已经沉淀下去,悄无声息地酿成了一种年轻人独有的坚定。
封沉善心知,他能做的都已做到极致。
孟无悲侧头望向一盏烛台,摇曳的烛火像是尽态极妍的舞女,拼了命地在墙上投下一朵婀娜的影。
他说:“贫道没有怪他。”
“老夫在他身上,看到了故人。”封沉善合上眼,轻声道,“薛灵妙。”
“......”孟无悲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姓,但他还是低眉顺眼,轻道,“前辈节哀。”
“节哀?”封沉善笑笑,“老夫也曾懊悔没能救下她和问知。可惜老夫和清如也都明白,救下她,便救不了天下。薛灵妙不死,天下几无太平。”
“...为何?”
封沉善望向他,笑意更深几分:“因为所有人都看见她了。”
孟无悲说:“江问知也没藏好她。”
“是。江问知和你犯了一样的错。”
孟无悲抬起眼来,目光灼灼:“贫道会纠正。”
所以他不是只能选择殉情的江问知,萧漱华也不会是盛极而亡的薛灵妙。
封沉善低眼呷茶,一言不发。
翌日清早,封沉善再一次召集了此次赴会的侠客,领着沉默的孟无悲,只穿一身朴素的白色衣袍,在众人莫名又好奇的目光中长叹口气。
于是在宋家人的讣告送到之前,宋明昀过世的消息已在华都风行。
然而说到宋明昀的死因,无论封沉善再怎样强调目前尚不明晰,众人依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“萧漱华”三字,毕竟这样的时间差实在是太过巧合,偏偏他们前两天才拿定主意,暂不干涉萧漱华和欢喜宗的恩怨。
——现在竟也不止欢喜宗的恩怨了,还得加上一桩宋家。
聚贤楼中人声鼎沸,议论纷纭,但都没有人敢出声直接抨击萧漱华,毕竟没有一个是瞎子,都能看见封沉善旁边立场不明的孟无悲——无论这位跟萧漱华到底起了怎样的内讧,众人目前还不敢忘记他曾经和萧漱华形影不离的光景。
孟无悲索性立在一旁,心无旁骛地看着自己怀里的剑。
他知道,这样的平衡只是暂时的。
封沉善没打算保下萧漱华,萧漱华也不见得会接受他的自作主张。
——但已别无他法了。
直到嘈杂的人言渐渐消下,所有人脸上都多少带着点义愤填膺的不满,终于有人慢条斯理地开了口:“显而易见,这已经不止是我们和守真君的矛盾了?”
孟无悲的眼皮抬了抬,目光扫向底下头一个出声的人——是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孩儿,五官精致,面犹带笑,毫无武功功底,但穿得倒是华贵,身边立着个和他容貌酷似的小姑娘,冷着一张脸,抱着一把不俗的长剑。
封沉善逼音成线,顶上了从前都由萧漱华效劳的工作:“欢喜宗左护法,闻竹觅。是闻栩的义子。”
他只说“闻竹觅”三字,孟无悲就能有个粗略的印象,毕竟这小孩儿早年侍奉闻栩,几乎寸步不离,是个人都知道闻栩身旁的漂亮孩子名叫“竹觅”。那他身边的姑娘也有了解释,自然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右护法闻梅寻。
封沉善心下微动,面上却微笑颔首,温和道:“或许会有宋家。”
前几天都是明蕊夫人陪同闻梅寻,今日却忽然换了闻竹觅——不同于不问世事的孟无悲,封沉善久掌权势,说是风声鹤唳也不算过分,他不敢不谨慎,尤其是当对手是闻竹觅这样的人时。
难道云都已经在他掌控之中了?——还是说闻竹觅对萧漱华的仇恨,使他向来稳重的性格都起了变化,决定不顾欢喜宗的内忧,直接针对萧漱华这个外患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