鉴灵(172)
萧漱华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,只是平静地玩着手里小巧的酒杯:“去了些什么人?”
萧同悲顿了顿,也极平静地回应他:“没有听说有谁叫孟无悲。”
萧漱华不做声,手里的酒杯停住了旋转。
萧同悲看了眼他的脸色,接着道:“但有个人说抱朴子失踪很久,没有人有他消息。”
酒杯蓦然迸裂。
萧漱华低眼垂睫,慢条斯理地把瓷片残渣从他苍白消瘦的手上拔出,血珠飞快地从伤痕间沁出,他也只是匆匆地一抹,抬眼道:“你做得不错,下次继续。”
萧同悲神情怪异,似乎有点不愿搭理他,但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,轻声道:“你做得也不错。”
孟浪做完工,一如往常地去到一家画坊,这家画坊不算有名,但胜在离同悲山不算远,他的字画也大多都拿到这里来卖。
但今日的画坊出奇地安静,不仅了无客迹,连寻常摆在门前的摊子也收了起来,从前最爱站在门口故作风雅地赏画的坊主也不见了身影,只有不断进出的车夫在搬运着一些还未卖出的字画。
孟浪心下一凉,伸手拉住其中一名车夫:“兄台,请教一下...这家画坊出什么事了?”
车夫觑他一眼,认出是平常来卖画的穷书生,随口道:“坊主昨晚没了,夫人让把画坊里的东西都运到他家里去。”
“没、没了?”
“是啊,鬼知道怎么回事,夜里夫人突然一声尖叫,人就已经没了。”车夫压低了声音,“他也是活该,一张嘴不饶人,昨天还骂你不是?估计是江湖人干的,最近华都那边可多剑客了,一剑毙命呢。”
孟浪只觉得后背发寒,他莫名想起昨晚彻夜未归的萧漱华——但萧漱华并不知道他和坊主的恩怨,昨晚还喝了酒,不可能还有闲心下山替他解仇。
恐怕的确是坊主得罪了人,这次封沉善请的侠士们恰好就有人看他不惯。
孟浪咽了口唾沫,小心地向车夫行了一礼:“多谢告知。”
“这有什么!他总骂你,不就是欺负你急需用钱,想压你价吗,老子也看不过眼。”车夫憨厚地挠了挠头,又对他笑了笑,“其实你画的挺好看的,真的。”
孟浪勉强地扬起笑,谢过他的善意,抱着自己的画匆匆走了。
他感到很恐慌,毕竟如今的他距离那腥风血雨的江湖已经这么近。
会不会某天他也不慎得罪了人,被人趁着夜色一剑取走性命?
到时候对他视若草芥的萧漱华会替他报仇吗?
最会和他撒娇的萧同悲会不会难过?
孟浪心里有些难过,他紧了紧抱着画轴的胳膊,暗暗想,他向来谨言慎行,很少得罪人,而且他还没找到他失踪的妹妹,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死掉。
他心如电转,纷杂的念头层出不穷,好像破了洞的棉衣,棉絮从里边争先恐后地飞出来,而他压根来不及反应,只能自欺欺人地伸手去按。
孟浪步子走得飞快,他只想赶紧回去同悲山,以免被人怀疑他和坊主的死脱不了干系。
不是有人说吗?说他昨天正好被坊主骂过...万一有人怀疑是他呢?
可他越急越出错,越是走得匆忙,怀里的画卷却像铁了心要和他对着干,一个接一个地从他怀里漏,孟浪反应过来时已经掉了两三卷,只能回头去捡。
孟浪一抬眼,映入眼帘的正是一只手握着其中一卷,稳稳地递至他眼前。
孟浪低了低头,连忙接过,飞快地道谢。
对方比他高出一个头,孟浪只注意到他和自己同样一身白衣,材质却大不一样,人家的白衣是上好的云绢,在云都备受追捧,倒和萧漱华的衣裳材质类同。
那人没有出声,只是把画递给他便转身和他背道而驰。孟浪却忽然福至心灵,怔怔地抬起头,望见那人挺直的背脊上背负的剑鞘,以及岌岌的道冠,发如流墨一般垂至腰际,只看背影便可猜见此人是何等的清高出尘。
那剑鞘的花纹,和萧漱华的桂殿秋竟然如出一辙!
他脑子里好像灵光乍现,又好像是期待已久地飞过一串字,是他特意从小书摊上找来的千机楼出的小书册。
“抱朴子,俗姓孟,佩剑玉楼春,辟尘门弃徒,擅使辟尘十九剑,挚友守真君,好穿白衣,当今江湖第六。”
——是他吗?这个人就是孟无悲?就是真正的孟郎?
孟浪满目惊愣,直在原地立了半天,惹得路人偷眼看他也浑然不觉。
师父是不是在找孟无悲?他们吵架了吗?还是不慎失散了?
孟无悲为什么来这里?他也在找师父吗?那我是不是应该主动追上去,把孟无悲领去同悲山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