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荒少年游(55)
阮重笙自小生长在金陵城里,知道金陵城最大的忌讳就是牵扯官府和上头的人,其余的不是真闹太大,也挺好揭过去。
厉重月把荷包从地上汉子的手中夺过来,顺便看似“轻轻”地踩了一脚,在哀嚎声里把荷包一扔,脆生生道:“三哥,物归原主啦。”
……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呢。
阮重笙重新把荷包系在腰间,在夜色里上前一步,从路边捡起厉重月匆忙下脱手的花灯,蹲在大汉身侧一照。
有点眼熟。
阮重笙记人功夫也不算差,思索片刻,“是你?”
福安楼下那个调戏厉重月的汉子之一!
厉重月是什么人?蓬莱千疼万宠大的小师妹,老掌门独女,代掌门的义妹,蓬莱仙门结结实实的大小姐。
这么个环境长大,也养出来厉重月有仇必报的性格,这一路有事在身,还有晋重华压着,她本也没想专程再去找那三人麻烦,奈何良辰美景重遇“故人”,偷上了调戏过的姑娘,就怪不得她了。
阮重笙默叹:现世报啊兄弟,你也不冤。
“三姐,你……先把稚从他那里移开。把刀收回去。”
此处挨着“隔烟水”,周围自是一岸烟水茫茫绕岸垂柳,阮重笙真怕这位祖上是屠夫,素爱虎皮垫榻的号称“吴家最的后风骨”的三姑娘干出什么“倒拔垂杨柳”猛绩。
那就不是十年资谈了,百年传说啊得。
吴千秋眨眨眼,爽快照做,刀风一过,一半刀身已经入了储物袋。
周围人群惊呼些什么阮重笙也懒得计较了,问厉重月:“出气了?”
小师妹吐吐舌头,“嗯。”
“嗯,那就走吧。”再搁这待久会儿,惊动了街尾官府可就麻烦了,还得误他事。
嘴上说出气了的厉重月挠挠头,临走时又觉得气不过,折枝杨柳狠狠插进汉子掌心,力道中等,不轻不重,手留不留得住皆随缘分。
“别再让姑奶奶遇见你,见一次打一次,滚!”
阮重笙瞥一眼,没说话。对恶习不改之人,无权生杀予夺,但给个教训也无可厚非。
隔烟水在身后燃尽。
阮重笙哄厉重月回去,小姑娘本不乐意,晋重华一个眼神过去就老老实实没了影。
“她一直有些任性,仍算心性纯良。”她走后,晋重华道。
阮重笙当然也挺喜欢这个小师妹,摆摆手,笑眯眯问道:“师兄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体会一下真正的人间风月?”
这笑容,若要寻个比喻,一定是墙角那偷腥的猫儿。
吴千秋目瞪口呆:“阿笙……”
可惜她原本还有些长姊之范,那大刀压胯后就只剩了悍猛之风,阮重笙眨眼,“三姐不如一起?”算是证实了她大胆的猜想。
脚步停滞。
低头时,往来车马络绎不绝,抬眼时,偌大两个“青楼”映入眼帘。
没了纯情小姑娘,就可以去些不那么纯情的地方了。
“笙哥儿来了!”
“笙笙笙笙,快过来!”
“快去请妈妈!”
香风阵阵,美人殷切。
晋重华很淡定地往里走。红袖招摇,香风阵阵,吴千秋咬咬牙,一把搂过阮重笙,把他头按在胸脯边上,夹着就往前大步迈,“走就走,引阳——反正这位上君都去了,我怕什么!吴家又不讲究三贞九烈!”
五陵年少争缠头,一曲红绡不知数。
一路行过热闹,骚人词客杂沓其中,投赠楹联,障壁为满。
阮重笙十五六岁初入此地,已经在此厮混了三年有余,跟楼里姑娘甚是相熟,于是也没叫龟奴引路,而是由鸨母亲侄女带着上二楼。
“笙哥儿好久不来了,好些姐姐都想得消瘦了。旁边这位公子是什么人?模样好生俊俏!我看那说是城里最俊的城北罗公子都不及风采呢!哎呀,是笙哥儿什么人呀?”
阮重笙笑着斜去一眼,楼下隐约歌声婉转:“寻遍人间不得见哟,白衣梅边吹旧笛……”
他疑惑道:“是文林姐姐?”
小姑娘摇头,“文林姐姐月前赎身啦。现在是翠微姐姐换上来的。”难怪婉转悠扬,不似昔日凄清幽怆。
然而不等阮重笙叹几句,小姑娘又换过话头:“老规矩,两坛糊涂仙,三碟鸳鸯糕,小菜看着上,就是得有八宝鸭!已经吩咐下去啦。”
阮重笙哭笑不得:“你啊,不该叫小芳菲,干脆直接改名成‘小鹦鹉’得了。”
小芳菲是鸨母娘家的亲侄女,嘴巴快,一天到晚叽叽喳喳个没完,楼上楼下到处窜,楼里姑娘都调笑她为“小鹦鹉”。
听到这话,小芳菲更是乐呵,引着一行三人一路上了二楼雅间。
丝竹管弦,欢声笑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