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荒少年游(211)
阮重笙哑然。
他见了这样那样许多人,唯一有些值得寻味的,就是齐逐浪。
那一战后,黍离的肉身已经彻底损毁,但灵识未绝。他寻遍九荒不得其解,却在某一日,收到了已经许久未见的齐逐浪的一封书信。
他说,黍离的残魂,可能附着于齐追雪身上。
“……这追魂阵太坑人了。”齐逐浪幽幽叹气:“我弟弟好不容易活了过来,还要跟个魔修共用身体,这算什么事。”
阮重笙:“……把追魂阵铺满一荒,你是怎么想的?”
“追雪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齐逐浪耸肩,望着弟弟的离开的方向,却是笑了:“但你放心,我齐氏不正因为太擅长这些玄乎东西,所以一直被九荒隐约排斥其外吗?我和叔叔自有锻炼心魂的法子,那黍离安心将养一缕魂魄,日后自愿转世轮回便罢,若想动什么手脚……”
他轻哼:“自寻死路。”
阮重笙若有所思:“你当年装的可真好。”
“那倒也不能说是装……哎,不跟你废那么多话了。我带追雪来,就是为了给你们看一眼。”齐逐浪笑道:“你们放心了,我也放心。”
说着便起身,追弟弟而去,嘴上还不住含着:“追雪,追雪,跟哥哥回家了!追雪,快出来哥哥给你吃麦芽糖……”
阮重笙洒然一笑。
后来落星河被放了出来,孤身一人来到蓬莱。
当年那个眼中灿若星河的少年,如今憔悴不少,过往二十余年的人生在短短数月里彻底翻覆,他所熟知、信任的都是假象,他以为的,都是虚妄。
落潇潇的躯壳被蓬莱封在了冰棺中,安详地如同陷入沉睡。那时候阮重笙也没大好利索,却亲自带着落星河去了落潇潇跟前,看了他良久,低声问道:“你希望她活过来吗?”
落星河倏忽抬眸,眼中光影明灭。
“原本那个落潇潇,身体里还有几缕残魂。”阮重笙说:“如果你希望她活,哪怕是痴傻地活,我可以救她。”
落星河沉默了很久,他问阮重笙:“……是阿姊吗?”
“……”
阮重笙望着远处风吹云动,声音飘入风中:“谁知道呢。”
两个“落潇潇”,二十多年的岁月,哪个是真,哪个是假,哪个是落星河喜欢的、爱过的,谁知道呢。
或者说,这副躯壳里的两个魂魄,早就不知不觉间彼此交融,构成了他们认识的那个,“落潇潇”。
最终落星河抱着落潇潇的尸体,离开了蓬莱。至此终年,再无人见过那位手持一柄星骋,十六挑翻半个时天府的天才少年。
再往后,厉重月也终于离开了沧来峰。她来拜别两位师兄的时候,面上已经有了洒脱的笑意。
阮重笙有很多话要说,但是好像这些话又都是多余。引阳上君道:“想清楚了?”
“想清楚了。”小师妹恬然笑道:“父亲已经为我做的够多,剩下的,就是我该走的路了。”
顺一缕残魂,寻大千世界。
厉重月还是厉重月,名门之女,一把倔骨。阮重笙看着她,眼神也不自觉恍惚。
他最终说:“师兄永远欢迎你回来。”
小师妹扬眉一笑,拱手抱拳。她回身望向蓬莱仙门神霄绛阙,不自觉勾起唇角,轻轻一笑。继而转身,离开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,走向属于她的大千世界。
或许数年后,那个悄悄嫁做人妇的小姑娘,能够带着她转世为人的夫君回到蓬莱,贴上满山门的双喜红字,锣鼓唢呐齐响,光明正大,得拜高堂。
而阮重笙再度见到天云歌,已经又是两年光阴。彼时他和引阳上君已经远离九荒纷扰,隐居于烟陵渡烟水之间,某日偶见故人,一坛酒,两个人,倚坐在花树前,说是陪君醉笑,不醉不归。
“天云歌如何了?”
“……还好吧,也算是接受了。”天云歌单手提酒,仰天一笑:“就是我说自己不是他亲弟弟的时候,反应有点好玩。”
阮重笙挑眉。
“别这么看我,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流的,到底是不是他天云氏的血。”天云歌抬袖擦净嘴边酒渍,咧嘴笑道:“不过也无所谓了。”
他伸出一只手,遮住天边白云,却又将五指展开,泄出几缕金光。他说:“我那个兄长,闷了大半辈子,也不过是做着别人眼中的天云岚。既然此间事了,我想啊,这九荒的四方浩瀚,云崖烟海,我都带他去看看。”
阮重笙问:“他愿意么?”
“那就是我的事了。”天云歌举起酒坛,“来,干了,敬我们的这场缘分。”
阮重笙同样举起酒坛,与他重重相碰。酒水入喉的一瞬,两人同时弯起双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