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否(10)
三天的寻觅无果并未给知行太大的失落。是早预料到的结果,那兀自沉淀的三年已冷静了太多猜疑,茫茫之中便是不可求。他只是抓着那根名为“杳无音讯”的瘦弱稻草,以未知为希望不断地努力寻找。
师父的遗愿是他完成不了的。
心上那片红尘如烙铁般滚烫,几分疼痛几分试探,好似只是空梦一场快要醒来,却又早便醉溺其中无法自拔。仿若初见人间的那几分新鲜,又好像赴汤蹈火一遍也心甘情愿。
“小师父?”
知行被这一声呼唤猛然叫醒过来,还有些恍惚,倒也认出来人。当即恭敬垂眉,拱手问礼道:“顾施主。”
“小师父这是……来下山游历?”顾施主看着知行的形状,偏了偏头问道。
“非也。”知行微微一笑,“知止师弟三年前下山游历,至今未归。师父有事托付,小僧故来寻他回去。”
闻言,顾施主当即一愣,似哽住般不知该说什么好。见他脸色不对,知行心里一咯噔,便立刻沉下去。
“顾施主……怎么了?”
“小师父竟是不知?”顾施主艰难地斟酌着措辞,“这知止小师父……早在三年前就已故去了。”
若一道惊雷劈头而下,刺骨冰凉从头顶直直贯彻到足心。知行攥紧拳,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的疼痛却不足以将他唤醒。
“小师父心善,是为了救一个姑娘……”
“姑娘?”知行闻言愕然,打断了对方。
“是。那姑娘被行人撞到,险些失命于一个老爷的车轮之下,被小师父救下了。”顾施主回忆道,随后深深看向知行,低叹一声。“还以为寒山寺早便知道了……小师父想定是得缘,别尘归去了。……节哀。”
“逝者已去,自然。我等出家人,还不至看不破生死。”知行微微苦笑,遂告礼辞别。“小僧还有事,先告辞了。”
“小师父慢走。”
那夜恍惚梦境,纠缠在一起的画面什么都看不清晰。茫茫天色之间只看见一个知止,在一片空白中显得分外渺小。还是那身因玩闹而满是尘灰的布袍,算不上俊朗但也端正的样貌。
隐约间知行听到自己问了他些什么。嗓口翻滚着的千般埋怨和思念被qiáng行吞下,浑似一块烙铁。已成腹稿的质问与苛责纷纠良久,出口却只是颤抖一句,很轻的,问他为何不道而别。
海天之间的知止笑了,失神间竟又像是少年模样。嘴角微挑起一抹好像心甘情愿,却携彻骨的苦涩。
因为她很像她。
知行不及思考,便又坠入一片无际黑暗。
黑暗过后却是醒来,听打钟的声音像是才方亥时——寒山寺弟子正常的休息时间。浑浑噩噩间竟倒头睡过一天一夜,头脑却仍没有半点清醒。
神经上忽来的一股不知何由的冲动,刺激他跌撞着下榻,向楼下步去。挑了一个极不显眼的角落坐下,老板娘便立刻上前。
“施……老板娘,麻烦……两坛仙人笑。”
“仙人笑?”老板娘大吃一惊,嘴都合不拢了,“小师父,这可是……”
“我今日刚还俗,故来讨些新鲜。”知行微微一笑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也是,如此斯文秀雅一个公子如玉,出家做什么?”老板娘闻言点了点头,随即慡朗地大笑几声。“客官稍等,两坛温酒几刻就来!”
知行不会喝酒。那一口咽下辛辣呛嗓,一时激得眼底泪水翻用上来,忍不住咳嗽起来。老板娘则是笑道:“想必是第一次喝酒不习惯。今后喝酒的机会多了,自然就尝出醇甜来了!”
知行也只得qiáng撑着点头赞一句“好酒”。老板娘见状,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。
鬼使神差一般,那嗓口灼痛还没消去,知行便已猛然仰脖将碗中残酒悉数吞下。陌生的辛辣味道在嗓口鼻腔激流冲dàng,刺激得那浑身神经着火般一齐发烫。眼前已有些发昏,又斟满一碗的手筛糠般剧烈颤抖,刚凑至唇边就洒了大半。他却全然不在乎,只机械般向下灌着。
皆说烈酒可浇愁,心头那剧痛却还未能略微麻痹几分。似千斤针毡在心口碾压而过,意犹未尽地徘徊辗转。
热泪早便翻滚而下,他却浑然不觉。好一坛“仙人笑”!……不知那仙人吞下这烧嗓烈酒时究竟是真正在笑,还是难抵苦痛已然癫狂?
知行清心半生,第一次感觉整个天地混沌间忽然残破得什么都不剩,一切繁华念想皆尽dàng然无存。尘世也好,大道也罢;温情也好,寒凉也罢;只在一瞬间悉数化为灰烬,便再无可寻觅。
他早便忘记那日是怎么回到了寒山寺。许是半滚半爬,许是昏摇踉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