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漠谣(64)
很久后,我默默站起,向外走去,到门口伸手拉门时,方发觉手中还紧紧地握着玉笛,太过用力,指甲透进手心,渗出些许血丝,浸染到玉笛上,点点惊心地殷红。
我转身将玉笛轻轻搁在胡桌上,一步一步地出了门。
半黑中,我不辨方向地走着,是否回落玉坊,我根本没有想起。脑子中只雷鸣一般的声音,反反复复:“听着陌生,曲子倒是不错,可你吹得不好。”
为什么?为什么?他对我一点儿好感都没有吗?可他为何又对我这么好?为何我晚归时,会在灯下等我?为什么我每一个小毛病都惦记着,都仔细开了方子给我,时时叮嘱?为什么会温和疼惜地和我说话?为什么给我过生日?为什么?太多的为什么,让我的脑袋疼得似乎要炸裂。
新年时节,户户门前都挂着巨大的红灯笼,温暖的红光映晕在街道上,空气中飘着浓郁的ròu香味,一切都是温馨甜美,抬眼处手一掬就是满手家的幸福,可低头处只有自己的影子相随,随着灯光忽强忽弱,瑟瑟晃动。
几个贪玩的孩童正在路口点爆竹玩,竹子在火光里发出阵阵的噼啪声。孩子们嘻嘻笑着,半捂着耳朵躲在远处,等着那几声惊天动地的炸响。
我直直从火旁走过,恰巧竹火爆开,一声巨响后,几点火星落在我的裙上,微风一吹,迅速燃起。孩童一看闯了祸,叫嚷了几声一哄而散。我低头看着裙裾上的火越烧越大,呆了一瞬,才猛然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,情急下忙用手去拍,火势却是止也止不住,正急得想索性躺到地上打滚灭掉火,一件锦鼠毛皮氅扑打在裙上,三两下已经扑灭了火。
“手伤着了吗?”霍去病问。我摇摇头,把左手缩到了身后。
霍去病抖了抖手上的大氅,叹道:“可惜了,前几日刚从陛下那得来的,今日才上身。”
我本想说赔他一件,一听是皇帝赏赐,又闭上了嘴巴。他看了我两眼,把大氅披在我身上:“虽说不好了,可比你这大洞小窟窿的裙子还是好很多。”
我拢了拢大氅:“你怎么在街上?”
他道:“刚去给公主和舅父拜年回来。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,看样子还逛了很长时间,头发梢都结了霜。”说着用手替我轻拍了几下鬓角发梢,细心地把冰霜拍去。
我没有回答,转头四处打量,看究竟身在何方,竟然稀里糊涂转了小半个长安城。他细看了我一会儿:“大过年的,怎么一副丧气样子?跟我来!”
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反对,他已经强拽着我跳上马车,我的力气都已在刚才用完,此时只觉一切都无所谓,默默地任由他安置我。
他见我一声不吭,也沉默地坐着,只听到车轱辘轧着地面“吱扭”的声音。
半晌后,他道:“我知道你吹的是什么曲子了,我随口哼了几句被陛下无意听见,打趣地问我哪个女子向我唱了《越人歌》,我还稀里糊涂地问陛下:‘为什么不能是男子唱的?’”
我向他扯了扯嘴角,勉强挤了一丝笑。
“楚越相近,但言语不通,楚国鄂君乘舟经过越国,河上划舟的越女见之倾心,奈何语言不能说,遂唱了这首歌。鄂君听懂了曲意,明白了越女的心意,笑着把她带回家。”霍去病娓娓讲述着这段发生在一百多年前的故事。
因为美丽的相遇与结局,也许很多女子都会效仿越女,试图抓住自己的幸福,可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得偿心愿。我不愿再听这个故事,打断他的话:“你要带我去哪里?”
他静静地盯了我一会儿,忽地一个灿如朝阳的笑容:“带你去听听男儿的歌声。”
霍去病竟然带着我长驱直入建章营骑的军营。当今皇帝刘彻登基之初,选陇西、天水、安定、北地、上郡、西河等六郡出身良家的少年护卫建章宫,称建章营骑。当时朝政还把持在窦太后手中,刘彻虽有扫荡匈奴之志,但在连性命都无法保障的情况下,只能做起了沉溺于逸乐的纨绔少年,常命建章营骑分成两队,扮作匈奴和大汉相互厮杀cao练,看似一帮少年的游戏取乐,却正是这支游戏队伍,经过刘彻多年的苦心经营,变成大汉朝军队的精锐所在。
虽然是过年,可军营内仍旧一片肃杀之气,直到转到休息的营房才有了几分新年的气象。门大开着,巨大的膏烛照得屋子透亮,炭火烧得通红,上面正烤着ròu,酒ròu的香气混在一起,惹得人食指大动。
霍去病自小出入军营,屋内围炉而坐的众人显然和他极是熟稔,看到霍去病都笑着站起来。一个锦衣男子笑道:“鼻子倒是好,新鲜的鹿ròu刚烤好,你就来了。”我闻声望去,认出是李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