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漠谣(149)
我从屏风后走出,他笑招招手,让我坐到他的身旁,我问道:“怎么这么晚?”
他只拿眼瞅着我,一言不发,眼里全是笑,我刚开始还能和他坦然对视,慢慢地却再也禁不住,只觉心越跳越快,忙别开头看向窗外。
他忽地拽了一把我,我不及防备,倒在他怀中:“你干吗?”
撑着身子欲起,他搂着我不放:“乖乖躺着,我给你讲件事情。我在宫中时因惦记着你,酒也未敢多喝。出宫后,没有回府,先到落玉坊转了一圈,看到你屋子里没有灯光,人也不在,心里当时……当时颇有些不痛快,后来我就自己跑到一个地方坐了很久,心中胡思乱想了很多,所以回来得很晚,却不料根本就是自己多心。”他轻抚着我的头发,声音低低:“我太骄傲,天下的事情总觉得没有几件不能掌握,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心中的患得患失。这件事情本可以不告诉你,但我觉得对你心中有愧,不该胡思乱想,所以不想瞒你。”
我心下别有一番滋味,他说长安城真正伤到了我,其实他又何尝没有受伤?他没有具体说究竟想了些什么,可我能坦然接受他的歉意吗?
在他的肩头轻嗅了几下,拍开他的手,似笑非笑地问:“好香浓的脂粉气,不知道是哪家出品?你既然这么喜欢,我也索性换用这家的好了。”
霍去病一下坐直身子,急急道:“只是当时宫中献舞的歌伎敬酒时挨了几下。”
我笑吟吟地问:“是吗?你不是说到一个地方坐了很久吗?是天香坊还是其他歌舞坊?”
霍去病在我额头弹了下,哈哈笑着问:“你是在嫉妒吗?”
我瞪了他一眼,撇过头。他强拖我入怀,我使劲地推开他:“我就是嫉妒了又如何?反正你身上若有别人的脂粉香就不要出现在我眼前。”
他忙松开了我,眼睛里全是笑意:“不如何,就是我喜欢而已。”
我哼了一声,啐道:“你有病!”
他双手交握,放在脑后,躺得惬意无比:“如果这是病,我宁愿天天病着。”
和他比脸皮厚,我实在比不过,索性不再答理他。他笑吟吟地说:“今日实在太晚,明日一早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。”
我站起身要走:“那我回去了,明天你来叫我。”
他忙拖住我的手:“要不了两个时辰,天就该亮了,何必来回跑?就在这里睡一觉,我在榻上凑合一下。”
我想了一瞬,点点头。
我一向觉得自己精神好,是个少眠的人,可和霍去病一比,实在算不得什么。天还黑着,他就摇醒了我,我有些身懒,赖着不肯起,嘟囔着央求:“看什么都等太阳升起来再说,我好困,再让我睡一会儿。”
他在一旁一遍遍地叫我,我却只一个劲儿往被子里缩,蒙住头,顽强地抓紧被子和睡意,摒绝一切声音。
他静静地坐了会儿,忽地拉开门,大叫道:“来人!伺候洗漱起身。”
我忙一个骨碌坐起,他嬉皮笑脸地说:“你不怕我,倒是怕我家的婢女。”看我恶狠狠地瞪着他,忙笑着又掩好门:“觉什么时候都能睡,日出却每天只有一次。”
随着霍去病进了山。
一整座山都种着鸳鸯藤,薄薄的曦辉中,清香盈盈。碧玉般的绿流淌在山中,金银二色若隐若现地跳动在山岚雾霭中。在这个静谧清晨,一切美得像一个梦,仿佛一碰就会碎。
太阳跳上山头的一瞬,雾霭消散,色彩骤然明朗,碎金流动,银光轻舞,满山好似洒满金银,华丽炫目。
“值得你早起吧?”霍去病含笑问,我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。霍去病牵起我的手,慢走在藤蔓下,得意地说:“就猜到你肯定看得目瞪口呆,昨天晚上我自己都看得很震惊,去年秋天开始种时还真想不到能如此美丽。”
我已经从刚开始的难以置信和满心感动中回过神来,看到他的样子,故意说道:“有什么稀罕?又不是你自己种的。”
他闻言却并未动气,依旧得意地说:“早知道你会如此说,特意留了一手。”指着北边的一小片说:“那边的全是我自己种的,赔给你应该绰绰有余。”
鸳鸯藤正在阳光下欢笑着,金银相映,灿烂无比,却全比不上他此时的笑容,温暖明亮,让人的心再无一丝阴翳。
我忽然双手拢在嘴边,对着山谷高叫道:“我很快乐,很快乐!”
霍去病呆了一瞬,眉眼间俱是笑意,也对着山谷大叫道:“我也很快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