迷行记(9)
他知道一些内幕,却不想解释,只淡淡地道:“家父家母均已去世。不论你有什么帐要算,都可以来找我。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。”
“放心,我不会让你死得很容易。”荷衣道,“现在得麻烦你跟我走一趟。”
“去哪里?”
“云梦谷。”
他心中一寒,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腿:“你若要杀我,最好现在就动手。”
“你若不跟我走,我先杀了你,再去杀唐三唐四唐七唐八。”
鉴于她已杀了唐大和唐五,这句话看来不假。
他只好站了起来。
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奔驰,荷衣显然对他憎恶之极,一路上懒发一言。行了约有半个时辰,马车渐渐停下来,大约是到了云梦谷的大门。他听见守门的人问道:“是哪一位?”马夫简短地答了一声:“是夫人。”于是马车通过,又驶了近一盏茶的功夫方缓缓停定。两人下了车,沿着一条鹅卵石的小路步行片刻,他忽然闻到一股沁人的桂香,便问:“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?”
荷衣没有回答,打开一道门,将他推了进去。
他好像走进了一道有着潺潺流水之声的院落,四周阒无人声,只听得木叶在风中沙沙作响。一路上他都在通关打穴,企图恢复一成内力,却不料那迷药异常顽固,竟毫无作用。才走几步,双腿直如灌铅一般,所幸入门即是曲廊,他不得不扶着廊沿方能勉步向前。
来至一扇门前,荷衣敲了敲门,回首对他道:“我不是唯一恨你的女人,她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。”
里面有个很低很温柔的声音轻轻应道:“是谁?”
“是我。”
“他是不是已来了?”
“来了。”
那温柔的声音似乎含着笑:“拜托你莫要告诉先生,他若知道一定会生气的。”
“当然。”荷衣道,“我告辞,人交给你了。”
“慢走。月儿,送夫人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
……
湖上夜雾初发,流烟澹沱。天际间疏星朗朗,一钩新星淡淡地挂上远处浓黑的山巅上。
“这么晚了还没睡?”一双手从他背后环了上来。
她紧紧地拥抱着他,呼吸吹入颈间,热得有些发烫。而他的身子却是冷的,在亭中久坐,不免浑身僵硬。
他抓住她的手腕,轻轻地问道:“你没事吧?”
“没事。”说罢将头埋入他的颈中,亲吻他微微敞开的胸口。她的唇温暖湿润,融化着他几乎快要失去的知觉。他伸过手去,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。
“在这里坐了很久?”她问。
“不算久。”
——不知道她究竟干了什么,为什么会这么晚才回来。他没有问。
回来就好。
“坐累了吗?”她将他膝上的毯子掖了掖。
“有一点儿。”
“臂上的伤可好些了?”
“已不碍事了。”
——下午回谷途中,他们的马车忽遭突袭,饶是荷衣反应极快,他的臂上还是中了一箭。虽仅伤及皮ròu,因箭头淬有剧毒,一时间整条臂膀都发起黑来。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地配出了解药,只怕性命难保。即使如此,也让荷衣大大地虚惊了一场。回到谷内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时辰,醒来时发现荷衣已不在身边。
他猜到她多半去干了什么,想劝她不要意气用事,忽觉胸中一阵烦恶,忙转身拾起漱盂,无法抑止地呕吐了起来。
“怎么啦?”她失声道。
他吐得很凶,身子紧张地弓着,腹部一阵阵地抽搐。她端来浓茶帮他止吐也不管用。喝进去的水不到眨眼功夫便吐得精光。折腾半晌方停歇下来,已是精疲力竭。
他近来胃口一直不好,吃饭吃得很少,人也格外消瘦。天山归来之后,他的身体每况愈下,原本就很严重的风湿已延至全身。气候稍寒,右手关节便会肿涨僵硬,左手也渐渐不大灵活。在最困难的日子里,他非但无法行医,连起坐也不能自如。去年冬季格外寒冷,致使他的风湿、心疾、旧创交替发作,竟有三个多月卧c黄不起,连医案也无法批阅,只好闭门谢客。
他是个高傲而倔强的人,一向不愿麻烦别人。看着妻子日益尖瘦的脸,心中不忍,开始同意改由手下的学生轮流照顾自己。可是荷衣坚决反对,当天就把学生全部轰出门外。她深知慕容无风生性腼腆,不喜与外人交接,沐浴更衣换药之类的事情必由她亲自料理。除非自己倒下,绝不许外人碰他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