芙蓉锦(65)
相思尽处,物是人非音乐队随着花马车一路去了,许重智却找寻不到高仲祺,忙又绕回到站台里面来,就见高仲祺笔直地站在空寂的站台上,黑色的呢氅随着寒风晃着,许重智忙走了上去,气喘吁吁地道:“参谋长,民生路上有人闹事,砸了一家扶桑店面。”
春日的冷意一波波地涌上来,站台下的石子fèng里还有薄薄的积雪,他站在那里,竟然是雕像一般没有半点生息,许重智一怔,高仲祺猛然转过神来,一双眼眸凌厉如鹰一般,他死死地咬着牙,剧烈地喘息着,狂奔一般地朝前冲了几步,双腿竟然不听使唤,一动弹便栽到了站台的水门汀地上,几乎是一头撞上去的,呢氅好似黑色的巨大羽翼,覆盖着冰冷的地面。
许重智大惊失色,“参谋长。”
高仲祺却从地上站起来,疯跑着冲出了火车站,许重智一怔,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,惶急地领着亲随侍卫一路跟着跑了出去,就见高仲祺已然把一个坐在车内的司机揪了出来,自己上了车,发动引擎,车子直直地冲了出去,许重智赶紧上了另外几部车子,一路紧紧跟随着。
贺兰稀里糊涂地坐着花马车到了大帅府,就听到又是一阵鼓乐大作,好几双手伸过来,把她从车上搀下来,她心慌意乱不知道如何是好,手心里一阵阵发凉,踏过一层又一层的门槛,脚下是水磨砖地,五彩的小纸花,如飞雪一般从脚边簌簌落下,连着过了几重门槛,脚下忽然一软,竟是踩在了软红的地毯上,一个人将红绿牵巾的一端的花球送到她手里,她低着头看到牵巾悬空垂着,可见已经有人拿着另一端了。
贺兰慌地小声道:“承煜。”他的声音从她的耳边传来,很细微也很清楚,“别怕,我在这。”她立刻就把心放定了,他就在她身边,那么她就什么都不用怕了。
夫妇行礼之后,便有人端了掀盖头的秤杆来,贺兰看着那秤杆撩起了盖头的一角,慢慢地向上去,她随之慢慢地抬起头来,盖头掀开的那一刻,她望见了他温润如玉的面孔,唇角的笑容蔼然如春,她朝着他盈盈一笑,五彩的小纸花便四面八方地洒下来了。
秦承煜笑着道:“贺兰,这是父亲母亲。”
他引领着贺兰转过身来,就见秦鹤笙与秦太太高高在座,一旁的管家端来了托盘,上面放着两盏茶,贺兰依着规矩向两位上人敬茶,秦鹤笙喝了茶,笑吟吟地道:“好。”便将一对海棠式紫金如意锞放到了贺兰手里的托盘上,秦太太亦笑着点头,放上了一个赤金盘螭璎珞圈。
这礼一毕,大家都轻松自在起来,秦鹤笙迫不及待地站起来笑道:“快把我的宝贝孙女抱过来给我看看。”他早想着抱孙子,如今终于得偿所愿,自然是欢喜极了。
就有朱妈抱着襁褓里的芙儿走上来,秦鹤笙和秦太太还是头回看到这个孙女,见小小的婴儿被银红的被子抱着,一张笑脸玉雪可爱,简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,秦家亲族朋友又多,几个年长的也走上来瞧着,眨眼间给孩子的礼物便如金山银山般堆了起来。
贺兰望着这样的热闹,却把头低了下去,秦承煜便伸手过来,握了握她的手,她抬起头来看他,秦承煜微笑道:“你看父亲母亲多高兴。”贺兰心里越发地愧疚和不安,秦承煜却只是笑,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,她懂他的心意,默默地将头转过来,那目光只是在周围的人群中无意地一扫,却在刹那间如五雷轰顶般骇惊在那里!
周围忽然没了任何声音。
那一瞬间天旋地转,恍若癫狂遇鬼一般地触目惊心,血管里血液都沸腾起来,突突地向上鼓着,然而她的全身却一阵阵地发冷,彻骨的寒意,耳膜轰轰作响,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,脑海里只是他一双深邃狂炙的眼睛,黑漆漆的眼珠,如狼瞳一般烙刻在她的脸上,她几乎要被他的目光打倒击溃,然而刻骨铭心的往事如烟尘般扑面而来,那些无数次让她惊叫着醒来的噩梦里,全都有他的影子,她也曾经无数次想要见到他,再用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到他的胸口里,与他同归于尽。
这将近两年的岁月是她脱胎换骨的转变,她几乎用生命为代价才让自己走过来,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,他在她的生命中销声匿迹,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,却从未想到过,再一次见面,竟是如此的近在咫尺。
秦承煜感觉到她的手在不住地发抖,紧张地看了她一眼,“贺兰。”她发着怔,仿佛是脱了水面的鱼儿一般没有办法呼吸,秦承煜担心起来,稍微用力地晃了晃她的肩头,“贺兰,你怎么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