妃运(75)
冬末的浓重寒意中,饮尽太子敬的三杯壮行酒,接下虎符帅印,慕晔走了。
婉潆立在送行亲眷中,目送他一身玄色戎装,于万军之前昂首驭缰,行向遥远西疆。
“六弟妹,以后在家里闷了,尽管来找我说话。”太子妃由太子身旁走来,道。
她浅笑应下,那当下,并不认为自己会真正闷了,她过了十几年冷冷清清的日子,岂会因这不到一年的热闹繁华就不习惯了呢?然而,待宫灯高挂,月上中天,听不到由远及近熟愁的跫音,等不到会对她或无赖或蛮横或讨好或痴缠的夜归人,她方知,这世间当真有“寂寞”二字。推开花窗,冷风穿窗而过,首先就将的脸颊打得冰凉,挟裹起窗外的垂帘,缠绕在她指尖间……此时的慕晔,在做什么?
此时的慕晔,正在营帐的灯下,与几名高级将领研究未来的行兵布阵之策,蹙拢的眉峰勾勒着不同以往的杀伐决断,漂亮的豹眸内烁着不容质疑的果毅坚定:身后的万里疆土,是他所珍视的家国,有他所珍爱的爱人与家人,不容任何侵犯。
在慕晔行后的第十日,太后将潆传进顺庆宫,“晔儿这一去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,你就陪着哀家在来宫里住些日子罢。”
太后本是好心,免她一人独居清冷,然而在这宫廷里,又岂是能够自在随意的?单是应付每日里到宫里来请这的各宫嫔妃就已然不是个轻松营生,更莫说此间还有一位同住顺庆宫的邯国公主。
“小心,照奴婢看,太后这么安排,定然有考量的。”这日晚间,在层层叠叠的纱帐后,芳蕴压在她耳边道。
“哦?”她弯唇浅笑。“以你看,这考量是什么?”
“还不是盼着小姐和傅琬公主相处融洽,有一天能够接受她嫁给王爷姑爷,以公主的身分,分个平妻之位不难。太后疼王爷姑爷,不愿伤了感情,自然盼着小姐有一天能够识大体,明大义,主动开口咯。”
“你这丫头,当真是越来越通透了。”她点了点机灵人儿的额心,默认了这个剖析。
“那您打算怎么办?”
“以不变应万变。”她拍拍丫头的粉颊。“去睡罢,这是在宫里,纵然四下无人,也要说话小心,去睡罢。”
她深知,这座精美的宫殿内,华丽的梁栋、绚烂的花石,并不能抵消埋藏其间的险滩恶潭,稍有行差踏错,必有万劫不复,她既然不能让自己脱身于外,惟有步步小心,惟如此,方能平安等到慕晔凯旋而归。
只是,她的低调谨慎,被人作他意曲解。
“其实,你大可不必这么防着我。”傅琬道。“我可以容忍自己嫁给不爱我我也不爱的男人,但绝对不会嫁给如逍遥王这般已经确确凿凿心有旁骛的男人。”
婉潆含笑不语。
“如今,整个邺州城所有还没有大婚的皇族子弟都在拼命讨我的好,本公主何必去委屈自己去讨你们夫妻的嫌?除非……”红唇黠抿,眉儿傲挑。“有一日,他爱上了我。”
这个异族女子,虽聪明却并不狡诈,有手段却不屑下作,与这后宫的许多女子实在不同。对她,自己的确不需要太过提防。
但,在这座宫宇里,她须防须慎却防不胜防的的,又岂止傅琬一人?
立春初过,御花园内开出点点金色迎春花星,她陪太后漫步其中,太后兴致颇高,午时传膳也便传在花间的亭内,她接过宫婢手中的茶盏,奉到太后面前。半刻钟后,在她与诸宫婢的愕然注目中,太后口内血如泉涌……
第四章(上)
婉潆在内嗣司大牢内已经住了十日。
这十日里,没有提审,没有过堂,也没有人前来探视取供,身置似乎是整座天牢最为偏僻的牢间内,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响,除了定时送来的三餐,她仿佛被人遗忘了。
她很想知道,太后的身体到底如何了。因为,慕晔是真心孝爱着这位皇祖母的,如若太后有了闪失,他必定伤心难过。
她很想知道,这些天慕晔往府里捎了几封信回去,信上又说了些什么。前段时间,他的信里说已到前沿,大战一触即发。
她很想知道,逍遥王府的下人人们有没有因为这件被连累,尤其陪自己进宫来的芳蕴。
但她惟一知道的是,当下是白日而非黑夜,自天牢惟一的小窗内,可望见一角遥不可及的高空。
外边那些人究竟要将她如何发落?她无从揣测,发现自己的耐心已将告罄……
脚步声递进耳来,不似每日送餐过来的那女看守的声迹,且不止一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