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蚀(67)
没格族人善舞好歌,在新年时候尤是极尽欢庆,街头处处见得簇集一处的欢舞人群,歌声乐声充斥全城街巷,或豪迈粗犷或多情鲜辣,迥异于中原风俗。
“你想出去?”樊隐岳瞥向一旁臀下似生了暗钉的少年,问。
后背颈背一僵,硬声道:“不想。”
“这会儿外面是青天白日,你若想出去,须等着夜幕时分。”
“我……”楚远陌耳后浮起暗红,口是心非道,“我没想出去!”
樊隐岳不再睬他,专心审视她前日晚上留下给他的课业。
这是她首次在日头未落的时候走到他面前,尽管仍以黑巾缚面,但四只眼睛不必依靠内里或异能遭逢,无异是不同的。
为什么会呢?
她告诉自己的理由,是为了楚远陌的伤势。
骨折复原本就耗时弥长,旧伤新治尤其如此。现今近两月过去,他的骨伤过了祛瘀阶段,正是骨痂生长之期,为了不前功尽弃,越需精心护理。
还有一个她不愿承认的理由……陪他过年。
那晚,她将他腿骨重新打断医治,虽用了最精湛的手法内服外敷,隔夜仍见高烧,他嘴中喃喃念着“娘”字,两手切切抓张亟求的是一个慈爱怀抱。在她想不出自己可以做些什么时,双手先思想而动,抱住了他……
他比她更渴望温暖罢?她从不曾想和他同病相怜,对他的救助和培养都是期望都在未得到回报。但那晚,她提前利用了他。
那晚,如果她不找一桩足够占据精神的事情做,她不知能否控制自己不去向在鸳鸯楼给自己污rǔ的人的还以颜色。因小失大,乃兵家大忌,她明知如此,仍无法平心静气。
她借为他断腿刹那,化解去了胸腔灼烧的怒意。
于是,其后见他,忍不住盈生愧意。
因这愧意,今日明言向乌达开告假出门,潜进这方陋室。
为求心安罢。她自忖。
“你所默的‘三十六计’并无大错。从即日起,按你所领会到的,找一些物件练习摆兵布阵、互求攻克之道,将不解处记下,待我时再问。”
“你几时教我武功?”
“待你腿完全痊愈,下地行走自如。”
楚远陌蹙眉,“那又是几时?”
“你若想它早一日临,就按我所说的,每日闭眼领会我所授口诀一个时辰,扶拐下地行走一个时辰。你姨娘送的补品,亦要按我所说的,哪些可吃,哪些忌吃,不可混淆,莫因一时嘴馋忘了。”
“我才不嘴……”反骨作崇,本能想要反驳,但忍下去也不难。“我姨娘前段时日过,若不是我拦得及时,她便会掀开被子,发现我腿上的夹板和暗藏起的拐杖。”
“你姨娘深了解本性,她以为你不愿将丑腿示人,当前倒还好蒙混过关。”
“除了她,不必担心鄙人发现。那个喂我吃饭的奴才每次将饭撂下就走,头抬也不抬。”谁想到被扔在陋室无人问,多了这样一项好处。本以为,今年他又要听着别人的歌声,想象着别人的舞影度过一个寒冷新年,身边却有一个不知面貌只辩声音的人共捱时光。这是一个从他被扔进这间房后第一次不渴望自己死去的新年。
“你姨娘很有手腕,这些年在府里培植了自己的一些力量,将,或许会成为你的助力。”
他闻言怔忡。将呢,他开始有了将么?这个人,当真可以带给他将?
“你几时给我看你的脸?”
“等到你不急于想看时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从这刻起,他再也不问!
是夜,她带着他,不但走出了那间房子,跨出了那座深院,尚立在一高处,俯望全程的绚丽烟花,火热歌舞。尽管风打透了棉衣,寒意袭人,他却如浸饴汁,一腔欢喜。
“先生,你看摔跤比赛好不好?博儿也要参加,你替博儿加油好不好?”
虎头皮帽,虎头外氅,虎头小靴,虎头虎脑的小王爷楚博一身过年新衣,一大早到先生房内,殷切发出邀请。
“先生要去看望太妃。”
“太妃奶奶也去为博儿观战呐,先生看太妃看博儿一起嘛。”
“先生并非你们王府中人,去之后,只恐位置尴尬。”
她的话楚博一知半解,但先生的拒绝还是领会了的,童声童气道:“不会尴不会尬,博儿想先生为博儿加油,先生去嘛,好不好,先生好不好?”
“先生……”
“先生还是不想去么?本王的博儿这样求先生,樊先生若不允,难道是想博儿给樊先生跪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