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蚀(48)
愈战,楚远漠愈是兴奋,这等棋逢对手的感觉,可是久违了呢。亦因这份久违的兴奋所趋,他一改行事风格,未急于撤身命侍卫们乱箭攻之。
但,人家似乎并不买南院大王的账。
对方一剑递来,他方待相迎,不想这仅仅是虚张一势,他闪身腾挪之际,对方身形隐没在阗黑的枝木之间。
“混账!”莫名的恼怒排山倒海袭来,楚远漠切齿挥掌,“追!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,本王定要这只会装小鬼的胆小鬼长得什么模样!”
隐三三
但凡辉煌富丽聚集处,高墙深瓦制造的暗薮内,必定纳藏污垢。
这,几乎成了亘古不灭的定律。
昔日的良亲王府,及至皇家的万阙城,到时下所在的南院大王府,都无例外。
虽然,没格族这支原以游牧为生的民族所建立的南院大王府,无论建筑规格还是内庭设置,都难比天历朝皇家室苑的华丽精美,但毕竟是羲国第二权力集中点,免不得要深院广舍,纵横交错。
为甩开后面追兵,樊隐岳所取方向,是府第的最幽最僻处。于是,在阴暗一隅,她遇见了一个人。
与楚远漠的对战,令她耗力颇多,望见这栋建在王府西北角落荒糙丛生地的小屋时,她信手推开房门,是想稍作调息。
不想,看见了在屋内土坑上躺着的他。
说他是个人,不如说是一坨烂ròu更合适。
颊额颈项之间,遍布疮痍,破衫裸露之处,显露腐ròu。疮处化脓滴水,不堪入目。恶臭兜面裹来,闭息难避……这怎么还算一个人?
若非一双眼会眨动,一张嘴会呼吸,她不会想到如此的一个人,还在活着。
“你看得见我?”两双眼睛对凝良久,那张长在烂疮丛围下的嘴发出声音。
“你看得见我?”她反诘。夜间视物,非内力高深处莫能,梁上君的调息之法助她有了这项本事。这“坨”人内功也有此境界?
“你不是府里的人。”那人道。
“你是谁?”
“我?一个鬼。”
的确像。她没有见过鬼,但此形此状,当真是一只见不得天日的鬼罢。而这只鬼还善察,“你的打扮像是不能见人,你是刺客。你要杀谁?”
她没要杀谁。将全身上下置在一件臃肿棉衣之内,蒙头蒙面,趁夜出行,纯为一场试探。
“如果我是来杀你的呢?”奇怪地,置身腐臭包围,目睹腐丑形容,她竟没有掩鼻而去,还和一坨烂ròu侃侃而谈,她自己也感稀罕。
“杀我?”言者话中似含笑音,“快些动手好么?”
生不如死?她压住一声代表同情的叹息,问:“我为何要杀你?”
“你不是那个恶妇派来杀我的?”
“恶妇?”
“那恶妇为何还不要我死?恶妇,恶妇……”一双枯黑的眼底,忽然崩现出点点火光,那是一种汲入骨髓的恨意,支起了一个本该腐朽的灵魂。
樊隐岳赫然明白自己何以会在此地驻足不去,因这间暗室,如同那处地宫。而这个人,像极了在地宫里困扎绝望过的自己,她没办法置自己于不顾。“恶妇是谁?”
“恶妇便是恶妇,便是叶迦木花那个恶毒老妇!”
叶迦木花?“太妃?”
“你叫她太妃?你还是她的人是不是?那你还不杀我?我骂她,骂她是一个恶妇,一个毒妇,一个得不到丈夫欢心又蠢又丑的老女人,快杀我,还不杀我?”
“是她害你成这副模样?”
“我这副模样很难看罢?很恶心罢?你很替那个又恶又毒的老女人高兴罢?”
还是一个孩子。尽管恨意仿佛从他骨髓里汲出,口气却暴露了他年纪尚幼,说不定比她被人埋进地宫的时候还要小。“你如果能够安静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,我或许考虑杀了你,助你解脱。”
杀了他,果然是此下最有力量的诱惑。他放缓嗓音,平静道:“我的母亲和那个老女人伺候一个男人。但那个男人爱我母亲不爱她,我母亲得病死了,那个男人紧跟着殉了情。老女人把一腔忿恨发泄到了我身上。我骑马,马鞍莫名断掉,摔断了腿,她不让我好生死,也不让我好生活,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,已经不知道在这个屋子里过了多少年。”
又是一个朱门豪第里永不匮乏也永难断止的老烂故事。樊隐岳直走到土坑之前,仔细端量着他脸上身上的腐烂创口,“告诉我,你的名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