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蚀(24)
樊隐岳也怔,“看不到?”
“……樊姐姐,你在防备臭妹么?”
“防备……”她不讨厌臭妹,只是每每面对,难免思及对方的读心之能,不自觉中便有三分避忌,难道这便成了防备?
“樊姐姐的心本来就像一团迷雾,有了防备,臭妹便什么也不看到了。”臭妹忽泛甜笑,“这样很好。”
“很好?”
“真的很好。臭妹在来到这个村子前,是极讨厌自己可以听到那么多声音的。臭妹那时本来便和别人不一样,能够在在别人话没说出口时就答了话,更使别人都把臭妹当成怪物看待。虽然慢慢着学会了装作听不到,可把那些听来别人的心事装进自个儿心里,好辛苦。若世上尽是圣爷爷和樊姐姐这般厉害的人,能把心里的声音藏得严丝合fèng,臭妹那时便不会受恁多人的踢打厌恶,没准凶老爹和弱老娘会多少喜欢臭妹一点,嘻嘻……”
这女娃,樊隐岳实在无法不喜欢。
那般黑暗的往事,她都能嘻谈带过,“凶老爹”“弱老娘”如斯字符,提及时居然尚不乏些微的亲昵……若无一份难得的豁达开阔,要做到谈何容易?
“臭妹,你不想改个名字么?”
“改名字?”臭妹圆瞳晶亮一闪,“不叫臭妹么?”
“改了,你自然便不叫臭妹。”
“圣爷爷说名字仅是名字,要臭妹不必在意那些俗事。可臭妹还是不喜欢这个臭字,翻了十多本的书,没有一处说这字的好话……”她垂首窃问,“臭妹是不是很世俗?”
樊隐岳淡哂,“我要给你改,也很世俗。所以,不是每个人都能被称圣者。你脸儿长得喜性,如同年画上给人送来吉祥如意的玉女,就叫‘吉祥’可好?兴许不够雅致,却是樊姐姐对你今后人生的希冀,请吉祥你替我活得吉祥如意,可好?”
“吉祥?臭妹……不,我喜欢,吉祥好喜欢!我去告诉全村的人,我是吉祥,打这日这时起,吉祥便是我,吉祥!哈哈……”
臭妹,不,今日今时起,已更名为吉祥的吉祥,以如获至宝般的欢乐,撒开腿儿,和人分享喜悦去了。
盼一个同样经历过黑暗过去的人拥有吉祥如意的未来人生,算是看到另一个自己么?樊隐岳目送吉祥欢喜背影,自问。
在所有人教授的技艺之中,以梁上君的忍术与邓玄学的奇门遁甲最耗人心神。
此两门,入门时,浅显易懂,如足踏直途;进门后,艰涩晦深,如行走深城,且愈行愈深,直至深不可测。
忍术初源《孙子兵法》,原作伏击战术,后传东瀛,演变精进形成各自流派。梁上君之母乃东瀛贵族女儿,为逃灭族之难落足中原,嫁人生子之后,将所负绝学尽传独子。其家门忍术,除了必学的骨法、气合、剑术、棒术、火术、枪术、游艺、教门之外,尚有遁术与五车之术,前者为各项逃脱之法,后者则为在与对手谈话中攻击对手心理的话术。
樊隐岳骨骼柔韧,思维缜密,无论身心,照梁上君说法,简直是一块为忍术而造的材料,若错过了,只恐母亲大人会从坟墓里钻出来骂他不孝。
奇门遁甲本就属玄奇之术,个中如九宫八卦,如阴阳乾坤,极易迷人心智。研习此道,除悟性与灵性,尚须耐性与理性。稍有不慎,即思紊如麻,若不能及时清心定神,必定避不开疯狂颠乱一途。而邓玄学的奇门遁甲,除却那诸多难处,还有这位传道者时不时的兴致突来。其人最喜划地为阵,以阵攻阵,互克互制,互为矛盾,逼从师者从中找寻制衡之法。邓玄学一弟子曾向樊隐岳道:学习玄奇之术许不会疯了,但师父有本事把人逼疯,小师妹好自为之。
樊隐岳将一日时间一分为三,午前悉归梁上君,午后属邓玄学,晚间则由乔三娘与冯冠武各占半个时辰。这些个昔日呼赫一时的江湖巨头,不管背后打得如何难解难分,当着这徒儿面定是一团和气,乖乖按她所排课表,解惑授业,有条不紊。
“峙叔叔,你看罢,真正降服梁大叔他们的,不是你,是樊姐姐呢。”吉祥如是打趣。
后者凝颜未笑。
隐十七
冯、梁、乔、邓四人会对课程安排奉行不悖,除了对这位太聪明太难得的弟子有一份不争气的依顺,还有一份由衷的喜爱存在。
乔三娘与冯冠武,一位曾易成男装在太医院二十年,一位曾冒他人之名在战场所向披靡十几载,而二人真正身份,俱是被朝廷通缉多年的江湖巨枭。隐退此村,概因在与关峙的赌局中落败,一颗心却不曾真正安稳过。此番有樊隐岳作徒,满腔未竟的豪情尽付诸其身,欲看这块材料成就之后将会掀起多少波澜,就如他们志得意满再投江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