抚生·孤暮朝夕(出书版)(69)
时雨说:“她已经疯了!”
在与蚌精短暂的交手中,灵鸷虽未吃亏,但也并未占得上风。若是他没猜错,这蚌精的元灵已如油尽灯枯,不知凭借了什么力量,竟能让最后那点余光始终不灭。单凭这份修行而论,这妖物多半生于天地灵气消散之前,不知为何蛰伏于这荒野河滩之中。
那些火浣鼠就是用来对付她的?
此事与火浣鼠有关,多半也与白乌氏有牵连。灵鸷想要弄清其中蹊跷,可这蚌精行事诡异得很。绒绒刚捡回了一条命,也不知再激怒她会发生什么事。
“我们并无恶意。只是途径此地察觉到火光异相。”灵鸷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那蚌精:“你可知火浣鼠是谁召唤而来?”
“休要惺惺作态!你们都想要我死,我偏不让你们如愿!”
眼看那蚌精又要发作,为防万一,灵鸷当即将伞中剑招回手中。
蚌精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:“烈羽,你还我烈羽!”
“你认得烈羽?”灵鸷讶然。
“我不但认得烈羽,我还认得出你。我尝到了白乌人的血,是你们偷走了烈羽剑!”
“烈羽世代为白乌所有……”
“那是因为你们用无耻的手段杀死了这把剑的主人!”
蚌精暴怒之下,无数白色足丝自壳中蔓延而出,探向灵鸷手中的剑。灵鸷飞身闪避,柔软如蛇的足丝长了眼睛一般从四面八方缠来。无奈之下,灵鸷将离他最近的那几根齐齐削断,断裂的足丝落地之前已化为腐臭脓水,剩余的也迅速缩回了壳中。
“啊……想不到有一天我会被烈羽所伤。”蚌精凄然道:“不愧是晏真和昊媖的后人。”
“晏真是谁?”灵鸷实在不知蚌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,然而这名字他也曾听武罗提起过。武罗与蚌精一样,第一眼认出烈羽的时候便想起了晏真。难道他真的与这把剑有关?
“你问我晏真是谁?”蚌精笑得两瓣厚壳都为之震颤,“你是昊媖的第几代后人?我实在很想听听,她是如何对自己的孩儿描述他父亲的!”
“白乌人只知有母,不知有父。”
“任凭你说什么都抹杀不了你的血脉,你既是白乌人,也是烛龙之后。”
“一派胡言!”灵鸷惊怒道:“烛龙罪大恶极,它的后人早已沦为魔类!”
蚌精桀桀笑声不绝于耳,“成王败寇!那些活下来的、那些得胜的,还有在归墟里闭着眼的……他们敢说自己圣洁无暇?昊媖若是无辜又怎会癫狂而终?她亲手用卑劣的伎俩杀了所爱之人。”
灵鸷的剑尖轻颤,震落了自受伤的手臂蜿蜒而下的一串血珠。
“哟,你不相信?想要动手杀了我?来啊,我快要等不及了!”蚌精看穿了灵鸷的心思,却又不急着说服他,仿佛享用着从灵鸷的惊疑中榨取的快意,过了一会,竟轻轻哼唱了起来。
灵鸷觉得时雨说得没错,她已经疯了!一个疯了的老妖说的话又怎可当真。既然这蚌精不像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,他为何还要在这里与疯子虚耗!
“这是晏真奏过的曲子,为我而奏的。你听——‘矫矫兮乘云,惊雷激兮遨幽荒’……你别走啊,别走!我不骗你了,他从没有为我奏过琴,一次也没有。可这确是他最爱的一支曲子。昊媖懂什么,她眼中只有刑罚和杀戮。”
“她的杀戮是在替天行道!”
蚌精径直忽略了灵鸷的话,只顺着自己的意思往下说:“此曲名为《乘云》,我知道你定是没有听过的。从烛龙决意参战的那时起,晏真的手就再也没有碰过琴弦。昊媖骗了他,说要在大战中两不相帮,以腹中孩儿为饵,哄着他放下拼杀,陪她前往西海聚窟州。我说不要去,昊媖不可能在那个时候撒手归隐。可他还是信了,独自去了朝夕之水……”
“你说什么,朝夕之水!”灵鸷猛然回头。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竟会从一个疯了的蚌精那里听到这四个字。
蚌精又咿咿呀呀地哼了许久,残了足丝在壳边游动,一如抚琴的手。灵鸷心知此时自己越是焦躁,越合蚌精的心意。求不得,也杀不得,这蚌精软硬不吃。好在灵鸷一向沉得住气,纵然心急如焚也按捺住了,任时雨上来止住了他手臂伤口的血。谢臻席地而坐,照看着绒绒,手托着额,仿佛要与绒绒一道昏睡过去。
等到天边透出了真正的霞光,那蚌精终于唱够了,这才幽幽地说:“朝夕之水,多好的一个地方啊。晏真就是被昊媖诱杀于朝夕之水。青阳和禺虢皆是同谋,他们才该死……”
灵鸷不敢激怒她,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朝夕之水在哪里?”
蚌精又是一阵狂笑,那笑声从半阖的蚌壳中传出,变得如哭嚎般凄厉。“什么葬龙滩,什么恶龙为祸,那些凡人知道些什么!他何曾伤害过一个无辜之人。孤暮山之战,就连始祖大神们都分成了两派,斗得你死我活。非此即彼,谁能幸免?你们告诉我,晏真有什么错?他只错在了身为烛龙之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