抚生·孤暮朝夕(出书版)(29)
出门时他忽又想起一事,不情不愿地在鬼市中挑了两身华贵不俗的锦衣带在身上。
他们离了长安城沿陇关道一路西行。此行路途遥远,灵鸷倒也没有心急火燎地赶路。解开朝夕之水的秘密固然重要,可游历山川也是他心中所愿。俗世间百十年的光阴于白乌氏和抚生塔而言不过只是须臾,他心里明白,若日后回了小苍山,他再也难有这样的时机与雅兴了。
时雨屈服于灵鸷淫威,大多数时间都以雪鸮的形貌随行。绒绒仍是绿衣少女的形貌,悠哉悠哉地陪灵鸷一路走一路看。
除去对锦衣华服的偏爱,灵鸷在其余起居行止方面颇为随意。时雨有心讨好,可无论是邀他去赏皇家汤池,还是品尝人间异馔,他都不是很感兴趣。他又不喜时雨擅施结界,滥用术法,于是穿行于莽林山野之间,日晒风吹、草行露宿都是常有的事。
时雨虽不受风霜侵扰,然而他在这数百年里过惯了精雅的小日子,一时间颇为苦恼。一路过了扶风、岐山,终于行至玄陇山一带。那夜骤遇大雨,他便借机提议找个好去处暂避。
灵鸷不以为然,“这点雨何须躲避。”
时雨说:“主人一路以灵为食,想必有些腻烦了,歇歇脚,打打牙祭又有何妨?”
时雨已看出来了,灵鸷伞尖凝聚了不少元灵之气,不知是原本就存蓄于其中,还是那些丧于他手下的生灵所化。只不过灵鸷也并非不能饮食寻常之物,诸如肉脯、炙肉之类他就颇为喜欢。
灵鸷似有松动,“也好,我们去找个山洞,你捕些老鼠来烤了。”
时雨心中叫苦不迭,他生性爱洁,即使化作雪鸮,最烦恼之事也是灵鸷让他捕捉蛇鼠虫雀。他拍了两下翅膀,道:“我跟随主人不敢言苦,不过绒绒乃是女流之辈……”
“什么?”绒绒正拿了片阔叶接雨水玩耍,闻之一脸茫然。然而毕竟有六百年交情在,她将阔叶顶在头上,附和道:“没错没错,我也累了,这次就听时雨的吧。”
灵鸷不能理解为何女流之辈更容易疲累,但也没做无谓的坚持。这一路行来,他自天地间感应到的灵气渐胜以往,竟隐隐有枯木逢春之态,这异象令他大为惊奇。玄陇山以钟灵毓秀著称,在此间暂时安顿下来,或许正可探探究竟。
时雨将他们带到了山中一险峰之下,找了棵巨树,摇身变回人形,又将不久前猎到的一只七彩雉鸡脖子拧下,悬挂于巨树枝头。山鸡断颈处鲜血喷薄而出,尽数没入了树下的黑土之中。
少顷,被鲜血湿润的黑土冒出阵阵白烟,一人自烟雾中现身,朗声道:“有贵客到了!”
时雨伸手驱散缭绕到灵鸷身前的烟雾,皱眉:“你出来便出来,摆这些没用的阵势做什么?一股子土腥味。”
“既是贵客登门,我这不是怕失了礼数吗?”那人自己也在烟雾中打了个喷嚏,又笑道:“时雨今日怎么想起了我?”
“赶路途径此地,惦记着你的好酒,正好来歇歇脚。”时雨说。
那人见时雨身旁有两张生面孔,上前一步,行了个迎客之礼,“在下玄陇山神罔奇。不知……”
时雨清咳一声,“这两位乃是我的……同伴。”
他爱面子,“主人”二字在旧友面前实在说不出口,话毕心里不免有些惴惴,不敢去看灵鸷。
灵鸷并未理他,只朝罔奇点头回礼,“叨扰!”
“我久闻山神多豪富,这下真要开开眼界。”绒绒一脸雀跃。
这山神罔奇身材高大,满面须髯,面庞微红,长得甚是憨厚粗豪,一如寻常猎户。
“哪里哪里,三位快请进。”他说话间,巨树后的山壁上一扇石门缓缓开启。
几人进了山门,石门在身后阖上。走过一条平整的拱顶石道,眼前俨然是间气派堂皇的厅堂,一股酒香扑面而来。已有好些个异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,饮酒吃肉取乐。
“山神大哥的宝地还真是热闹。”绒绒四下打量,此处深藏于山腹之中,但四壁、顶上嵌了许多发光的晶石,照得这富贵洞府通明如白昼。她早听说山神、社神、土地的住所常有各路神仙妖魔下榻,与世间官驿颇有相通之处,因此见了这许多人,她也并不惊奇。
“承蒙各路朋友不嫌我山中寒陋,在下自当款待周全。”罔奇将他三人延请至一间略小的洞室之内,招呼他们坐下,“时雨,你与两位贵友稍候片刻,我亲自去备酒。”
罔奇走后,绒绒看这间洞室虽不及外面敞阔奢华,但长杌琴案古朴雅致,隐隐散发奇木幽香,地上遍是珍稀的野兽皮毛,赞道:“这里倒比外面还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