潜鳞(2)
忘不了那双纤长白洁的手,掂着一片金鳞嵌上她鱼尾时的情景。她很不好意思,尾鳍飘飘拂拂遮掩着,阿螺怂恿了半天,她才舒展开身体让众人看,一看之下皆惊叹,简直太漂亮了!她的鳞和其他鲛人不同,大多数鲛人是琥珀色的,她却是翠色,横斑潋滟,流丽异常。新得的那片鳞在一丛翠蓝之中尤为扎眼,像太阳透过水面洒下的光斑,不管潜得多深都熠熠生辉。
她胆小,平时躲在水底织鲛绡,不怎么见世面,因此不认得这个人。只记住他的模样,眼如深海,唇如朱丹,穿缭绫的白袍,束琅玕冠,出入有鲛仆相随,尊贵非常。后来阿螺才告诉她,那是龙君,掌管南溟以北。只可惜自此再也没见过那位龙君,好多年过去了,听鮣鱼说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这里,所以她和阿螺常来等候,希望还有相遇的一天。
四海八荒灵物很多,得了道就要渡天劫,她们此来恰逢那只老龟躲在商船底下避难,结果非但没有助益,反倒害了满船的人。阿螺要施救,救人是积德行善的好事,不应该反对。可雷电无情,躲避不及就成烤鱼了,难免害怕。
“你也不去。”鲛女艰涩地说,“会死的。”
阿螺不管不顾,她就是百无聊赖,被网子捞了三回的那只螺。她和鲛女是很奇怪的组合,一个胆小怕事,一个胆大包天。她常常大无畏得不计生死,好在有鲛女在身边拖后腿,才能平安活到现在。
她要往前纵,被鲛女拉住了。她示意她看前面光景,雷电交错,密密落进那片水域,隔得这么远,都能看见闪电穿透海水的恐怖景象。
鲛女翻着白眼,做了个濒死的样子吓唬她,阿螺也有些犹豫了。水面上刚才还在扑腾的人早没了踪影,她想了想打定主意,“潜下去,潜得深了,雷劈不着。”再要劝,她灵巧一个翻转,已经往风暴中心去了。
鲛女没办法,只得跟过去,隔水依旧能看见曲折的,发着巨大亮光的闪电沿云层边缘游走,突地一记爆发,天幕都要裂开似的。她吓得背鳍炸立,阿螺速度很快,她不敢落下,在后面奋力追赶。水中到处有人悬浮,阿螺的目标只有一个,就是那船主。她也随手捞人,可是捞来一看,不瞑目的一双眼涣散地对着她,人已经死了。她悚然推开,再找阿螺,发现她游得越来越靠近水面,她的尖叫也阻止不了她。上空风雷依旧盘旋,眼看又一场电光酝酿起来,她向上浮游,猛地抓住阿螺腰间的绡纱用力一拽,把她拽出了那个光圈。
焦雷堪堪擦着头皮过去,阿螺心有余悸,托起那人远远避开。刚喘上一口气,雷声又大作,回头看,发觉鲛女被困住了,几番奔逃都无法突围。她急得团团转,正要去相救,只见那妖娆曼妙的身体猛地跃出水面,透明的两翼在电光中乍现,尾鳍带起清光一片,划了个优雅的圆弧,深深扎进海里。
“夷波!”阿螺的喊声在海上回荡,面对这样的困境她无能为力,只有眼睁睁看着电闪雷鸣飞速移动,一路向她逃匿的方向追赶而去。
好在夷波跑得快,什么都不管,一直往南。珊瑚海藻在眼角快速倒退,她穿过鱼群,那些细小狡黠的鱼脸上如出一辙的惊愕表情定格在她眼底,一尾巨鲸停下看她,她从它庞大的身躯底下穿过去,等它转动眼睛的时候,她已经游远了。
雷电继续肆虐,但震天的轰鸣渐渐落后,远了淡了。又奔一程,停下看,不知什么时候天放晴了,一轮明月挂在半空中,清辉惨然,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
夷波抚抚胸口,险些吓死,要不是首尾灵活,现在大概已经变成焦炭了。可是环顾左右……这是哪里?月光溶于深海,看不清前路。难道越过边界,闯进南溟了?
她彷徨款摆,扶摇直上,浮出水面后遇到了一点小麻烦,终于迷路了。刚才从哪个方向来的不记得了,水面上没有标识,还不如水底。她重新潜下去,照着记忆原路返回,游了很久,越游水越深。南海之外的水是极美的,浅处蓝得摄人心魄,但到深处,积蓄过多颜色愈发浓重。往下看,底下大概是海沟,光线黯淡,变成了墨色,简直叫人晕眩。
她呜咽了下,咕噜噜吐出一串泡泡。往后退,忽见沟底霞光大盛,照亮了方圆百里。夷波虽然胆小,但鲛人一族好奇心很强,她悬住看了一阵,扶着崖壁试图往下,刚挪两步不由退缩,说不定是个海妖,长了九个脑袋……细掂量还是算了,刚捡回一条命,别又塞了妖怪的牙fèng。
她摇摇尾巴打算离开,猛听见铁索相击发出巨响,崖壁边缘岩石滚落,震得海水颠荡。她骇然拿两手捂住眼,透过指fèng间的蹼膜向外张望,霞光回旋,比之前更甚了。她壮了壮胆,小心翼翼贴着崖壁往下溜,强光晃眼,停下适应一会儿,水越深水压越大,挤得心肺几欲破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