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月如霜(79)
如霜恬静的立在那里:“你们呢?你们做这一切,又是为了什么?”
睿亲王呼吸粗嘎,而如霜竟然笑了:“六爷,如果说今日这一切,只是为了六姐,你恐怕也不会信。你为了皇位,出卖六姐,出卖慕家,六爷,这就是报应。天不作为,我来作。”
“疯子。”
“你们才是疯子,你们这些男人,”她笑着遥遥一指:“为了这个位置,什么都肯做,什么都舍得。你把六姐送给皇帝,你把最心爱的人送给敌人,只是因为想当皇帝。六姐死后,你又把我送进宫来,你费尽心思,将我们当成棋子,将我们当成玩物送人,好,那我替六姐把这位置送给你,但你没有那个命坐得一时半刻,今时今日这一切,都是报应!报应!”
她尖利的笑声回荡在殿中,旋即被轰然的巨响湮灭,正清门终于被撞开来,潮水般的声音直深处涌过来,铺天盖地的涌过来。她站在大殿正中,娉婷而立,仿佛弱不禁风,随时随地就会被那声音的狂潮吞没,他第一次正视这个女人,而她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,仿佛激流中的一方青石,怒澜狂涛之后,仍旧岿然不动。
第二十六章,霜风雪月忍思量(2)
睿亲王冷笑一声:“你想以此来折rǔ我,没那么便宜!”他傲然道:“我乃兴宗爱子,焉能死于那舍鹘杂碎之手!”横剑往颈中一抹,最后一缕气息噎在了喉中,他跌坐在銮座上,沉重地垂下了头。
血顺着丹墀蜿蜒流下,将朱红的丹墀染得更加赤艳,如霜静静的立在那里,天地间只是一片寂静,如鸿蒙未开,而雪光映在窗纸上,濡白晨光,终于越来越浅,东方透出明亮的霞光,大雪下了一整夜,天亮时分终于晴了。
豫王是在天亮后率军进的城,一场苦战后,敌人的血染红了他的战袍,而他忧心如焚,只是策马狂奔。永吉门、太清门,正清门……巍峨辉煌的重重宫殿逐一呈现在眼前,马蹄声疾,而整个皇城寂静如同一座空城,雪已经停了,四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,大雪似要掩盖住一切,金色的琉璃瓦顶都成了连绵的雪线。
偌大的正清殿前,空阔的天街连积雪都被染成了殷红,无数尸首被积雪半掩半埋,空气里只有令人作呕的血腥气,一夕之间,这座人间最繁华的皇城仿佛成为佛经中的修罗场,更像是屠杀场,断肢残骸冻得硬了,被奔马疾雷般的蹄足踏碎裂开来,咔嚓咔嚓作响。豫王几乎是滚下了马鞍,一路向着正清殿奔去。汉白玉丹墀之上覆着红色的薄冰,隐隐透出底下的浮云龙纹,而廓下横七竖八倒着内官们的尸首,整座大殿宛如九重深下的地狱,一片死寂。
“皇上!四哥!”
他几乎是踉跄着扑进正清宫,殿中空无一人,金銮宝座上似乎落了一层细灰,朱漆鎏金的龙椅,颜色黯淡而晦暗,深深的殿宇中回荡着他的声音:“四哥……四哥……”
殿中仍弥漫着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,殿内死的人更多,因为地炕温暖,血还没有凝固,整座殿中全是血海一般,一直没到足踝。他一眼看见赵有智微张着嘴坐在那里,胸口深深透入一枝长箭,早已经死得透了。豫亲王只觉得天旋地转,只是发狂一般找寻:“四哥!”
重重帘幕后,似乎有人,他猝然止步站在那里,本能的扶住腰间的长剑,随着他蜂拥而至的侍卫簇拥在他身畔,拱卫着他。无数长枪弓箭,对准了那帐幔后缓缓走出的人影。
她盛妆华服,裙裾迤逦,仿佛从血海中蹚出来,脸色苍白得惊人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才能挪动步子,而一双正红鸦金的鞋子,早就被血浸得透了。
“谢天谢地……”她轻声道:“原来是王爷回来了。”
然后身子一软,就倒了下去。
她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,梦见那年上元夜,她才满了十四岁,阖府的女眷都出去东城看灯,而她因为犯了家诫,被爹爹责罚不能去看灯。关在家里那般气闷,外头焰火满天,满城都是看灯皆看灯人,她一时耐不住,终于同小环一道骗过了奶娘,换了男装溜出府去。
那是她头一回私自出府,在街头与小环挤得散了,也不晓得害怕。随步而入的偌大酒楼,名叫伴香阁,本已经没有座位了,但她塞给茶房十两银子,茶房也想到办法:“后院二楼还有一间齐楚阁儿,原是一位贵人府上累月包下,今日王公大臣们都进宫陪皇上看灯去了,必是不会来了,悄悄儿的让与你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