寂寞空庭春欲晚(68)
宜嫔只觉她平和安静,似乎帘外春光明媚、杂花乱莺皆若无物,她素来是极慡朗通透的一个人,对着她,直如对着一潭秋水,静的波澜不兴,自己倒无端端怏怏不乐。
从储秀宫回到自己所居的长春宫,又歇了午觉起来,因太阳甚好,命人翻晒大毛衣裳,预备收拾到箱笼里,等夏至那一日再翻出来大晒。正在检点,宫女突然喜滋滋的来报:“主子,万岁爷来了。”皇帝已经由十余近侍的太监簇拥着,进了垂花门,宜嫔忙迎出去接驾。日常礼仪只是请了个双安,口中说:“给皇上请安。”皇帝倒亲手扶她起来,微笑道:“日子长了,朕歇了午觉起来,所以出来走一走。”宜嫔侍候着进殿中,皇帝往炕上坐了,自有宫女奉上茶来。她觉得满屋子皆有那种皮革膻腥,便命人:“将那檀香点上。”
皇帝不由笑道:“你素来不爱讲究那些焚香,今儿怎么想起来了。”
宜嫔道:“才刚正检点大毛衣裳,只怕这屋子里气味不好。”皇帝因见帘外廊下的山茶杜鹃开得正好,花团锦簇,光艳照人,不由随口道:“池中水影悬胜镜,屋里衣香不如花。”谁想宜嫔笑道:“这个我知道,庾什么山的《春赋》。”皇帝略略讶异,道:“庾子山——庾信字子山。”问:“你读他的《春赋》?”
宜嫔璨然一笑:“臣妾哪里会去念这文绉绉的词,是适才往储秀宫去,正巧听卫常在念了这一句……”她性格虽慡朗,但人却机敏,话犹未完,已经自知失言,悄悄往皇帝脸上瞧了一眼,见他并无异色,便笑逐颜开道:“皇上答应过臣妾,要和臣妾一块儿放风筝。皇上是金口玉言,可不许赖。”皇帝笑道:“朕几时赖过你?”
宜嫔便命人取出风筝来,小太监们难得有这样的特旨,可以肆意说笑,一边奔跑呼喝,一边就在院中开始放起。皇帝命长春宫上下人等皆可玩赏,一时宫女们簇着皇帝与宜嫔立在廊下,见那些风筝一一飞起,渐渐飞高。一只软翅大雁,飞得最高最远,极目望去,只成小小黑点,依稀看去形状模糊,便如真雁一般。
皇帝只负手立在那里,仰着头望着那风筝,天气晴好,只淡淡几缕薄云,身畔宜嫔本就是爱说爱闹的人,一时嘈嘈切切,如大珠小珠落玉盘,只听她沥沥言笑,如百灵如莺啭。那些宫女太监,哪个不凑趣,你一言我一句,这个说这只飞得高,那个讲那只飞得远,七嘴八舌说得热闹极了。宜嫔越发高兴,指点天上的数只风筝给皇帝看,皇帝随口应承着,目光却一瞬不瞬,只望着最远处的那只风筝。
天上薄薄的云,风一吹即要化去似的。头仰得久了,便有微微的眩晕。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,只影向谁去?这样的时节里,怎么会有雁?一只孤雁。天南地北双飞客,老翅几回寒暑?定了定神,才瞧出原来只是风筝。风筝飞得那样高那样远,也不过让一线牵着。欢乐趣,伤别苦,就中更有痴儿女。连这死物,竟也似向往自由自在的飞去。
锦秋见她立在风口上,便道:“主子站了这半晌了,还是进屋里歇歇吧。”
琳琅摇一摇头:“我不累。”锦秋抬头见高天上数只风筝飞着,不由笑道:“主子若是喜欢,咱们也做几只来放——作粗活的小邓最会糊风筝了,不论人物、禽鸟,扎得都跟活的似的。我这就叫他替主子去扎一只。”
琳琅轻轻叹口气,道:“不必了。”
第37章
本来万寿节并无正经寿礼这一说,因皇帝年轻,且朝廷连年对三藩用兵,内廷用度极力拮简。不过虽然并无这样的规矩,但是后宫之中,还是自有各宫的寿礼。有的是特贡的文房之物,有的是精制日常器皿,亦有亲手替皇帝所制的衣袍,种种色色,不一而足。
碧落见琳琅日来只是读书写字,或是闲坐,或是漫步中庭,心中暗暗着急。这日天气晴好,春日极暖,庭中芍药初放,琳琅看了一回花,进屋中来,却见针黹搁在那炕桌上,便微微一停,说:“这会子翻出这个来做什么?”
碧落陪笑道:“各宫里都忙着预备万寿节的礼,主子若不随大流,只怕叫人觉得失礼。”琳琅随手拾起其间的一只平金荷包,只绣得一半,荷包四角用赤色绣着火云纹,居中用金线绣五爪金龙,虽未绣完,但那用黑珠线绣成的一双龙晴熠熠生辉,宛若鲜活。她随手又撂下了,碧落道:“就这只荷包也是极好,针脚这样灵巧,主子何不绣完了,也是心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