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如指间砂(5)
她说这就是我吗,你为何不能画出原来的我?杨梓辛哑然。瑾烟盯着他闪躲的眼睛,似有话,堵在喉头冲不出,她呼吸都变急促。
最后还是杨梓辛开了口,他说你能否坐那里,他指着案台边的一张凳子,让我画你的眼睛。瑾烟虽懊恼,却还是乖乖地坐了。她故意理了理自己的新衣裳,但沉默如杨梓辛,始终没说出半句话语同她的衣着相关。
瑾烟见他把上次的那张粉衣少女图重新铺展,拿笔在空无一物的脸上细细涂抹。也不知画了多久,杨梓辛的笔怎么都挪不开女子那双秋水般的眼睛。
快煞笔,门外传来故意的一声咳嗽,瑾烟看见程天放。他说你这么久没回来,我来看看你。瑾烟忐忑,起身随程天放沉默不语地离开了。偷眼望回去,杨梓辛仍是埋着头,手臂张弛有力。
连瑾烟的背影他都不看一眼。
[三]蜡烛有心还惜别,替人垂泪到天明
便这样,似有还无地叫瑾烟牵挂着,近不得远不得,她的心由不安转忧伤,悲喜都不是,脑子里除了杨梓辛还是杨梓辛,以至于听说程家要给天放续弦的时候,瑾烟也漠然视之,如得到一个与己无关的消息,和一个与己无关的丈夫。
女子姓阮名沁衣,是普通人家的儿女,有细细的眉,温温柔柔。入门之前瑾烟见过她一次,觉得沁衣的眉眼竟同自己有七分的相似。
是夜,瑾烟与程天放谈及此女子,也不知是怎么说了让程天放不上心的话,他的脸倏忽便拉长下来,漠然出了门,剩瑾烟独自在房间辜负一夜的良宵。她于是能在梦里肆无忌惮地哭出来,能看着杨梓辛缓缓消失不见而慌乱地挥舞着双手。醒来,枕巾上又是满满的潮湿。
瑾烟不知道,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,何时才到头。眼见程天放新欢另结,她越发看不清自己的未来,是怎样的一场坎坷和渺茫。
瑾烟去西湖边看杨梓辛的居处,远远地,看屋子外面繁茂的垂柳,繁茂得似转瞬就要凋谢。也看镂空窗户的间隙里,杨梓辛隐约的身影。三五天下来,瑾烟便觉得即使没有下文,看心爱之人在他处安静生活也是好的。起码有那么一个名字,一张脸,一种声音,让自己心存想念。
后来杨梓辛发现她,像落魄的孩童躲在角落窥视。他说你,你,你,又不知如何开启下文。瑾烟勇敢,仰了头对上他慌乱的目光,她说我在这里看你,一直。
杨梓辛问为什么,话出才觉得自己语言的幼稚。关于原因,实则早在两人暧昧的视线中间心照不宣。所以他又说你回去吧,别让天放多心。
瑾烟的心凉了半截,她转身的时候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。走一步掉一颗泪,到最后耗尽了力气只得蹲在地上用丝绢不停地遮掩。杨梓辛过来扶她,她觉得那双手沾满她渴望已久的温度,她回过身便扑倒在杨梓辛的肩头。她说梓辛梓辛,你怎么就是不明白。
杨梓辛的怅然大过惊愕,他早知瑾烟的这份心,却一直回避。看着面前女子梨花带雨的伤,他心头的难过一阵盖过一阵。于是他猛然将瑾烟推开,逃离似的进了屋,将门窗关得严实。
瑾烟怔怔地站着,先是哭,后又笑,直到天落下蒙蒙的细雨,她才拖着摇晃的身躯蹒跚着回了程家。
这一病,便是整整半月。躺在c黄上咳嗽得连呼吸都困难。
程天放偶尔来看瑾烟,神色间已没有了从前的忧心眷恋,亦不舍得亲手喂汤药。瑾烟却除了杨梓辛,照旧什么都不挂心上。她只是想,杨梓辛,杨梓辛他是否知道自己为他惹的这场相思之灾。
八月初七,程天放娶阮沁衣进门,喜宴的排场虽小,但气氛尚好。杨梓辛亦在受邀之列。觥筹交错间,瑾烟看见他颓然的神态,数日不见,似是消瘦许多。她故意到他面前敬酒,杨梓辛干干脆脆一引而尽,装有瑾烟的瞳孔,深不见底。
随后杨梓辛看见新嫁娘,一身红衣琳琅环帔,他的杯子像化成风烟一般,轻飘飘从掌间坠地,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。四座喧哗,惟有瑾烟目睹了他彼时的失态。
[四]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
沁衣进门,分了程天放所有的心。卧房回廊,白昼黑夜,瑾烟都是孑然一人。她觉得骨头几乎被寂寞腐蚀,她怨程天放,更恨杨梓辛。她几次生出逃亡的念头。只是她不知道,要逃去哪里,和谁一起。
梓辛,梓辛,你带我走吧,我再不要在那个家里多呆一日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