浮图塔(234)
肖铎蹙眉掸了掸衣裳,“咱家来面见主子,听说圣驾进宫了。瞧你这模样,出了什么事?”
崇茂哭丧着脸说了不得,探头招呼太宵真人,“皇上有旨,传国师即刻进宫。皇后娘娘撞了邪,在宫里见人就打,皇上都给咬出血来了……哎呀,快着点儿!”转头对肖铎道,“承乾宫里邵贵妃阴魂不散,带着荣王出来吓人,连老佛爷都给唬得不轻呢!我看督主还是进宫瞧瞧,这时候东厂不出面,还等什么?”
宫里出怪事他是知道的,鬼神之说他一直不相信,可值房里人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,也闹不清真假。要是真的,太宵真人半瓶子醋晃荡,能驱鬼才奇了。他放心不下音楼,这会儿也顾不得,就依崇茂的说法,和皇帝毛遂自荐也是个说头。
进了坤宁宫,抬头桃木剑,低头黄符纸,瞧着布置得不成样子。太宵真人嘴里念念有词,迈着八字步捏着手决,在地心开坛做法。肖铎努力往里看,落地罩后放着垂帘,隐约看见榻上卧着个人,只不得见面。他心里焦躁,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,却听见里头叫了声厂臣。他忙应个是,打帘进了里间。
匆匆瞥她一眼,她仰在那里倒还算平静。许久不见瘦了好些,原本丰盈的脸颊塌下去了,张着空洞的两眼盯着房顶,形容凄恻可怜。他的喉头哽住了,心头一阵抽搐,仓惶调开视线,不能再看,怕看多了控制不住自己。
皇帝回身坐在榻上轻抚她的脸,可能是牵痛了肩头的伤,皱着眉头抽了口冷气,“皇后这两日精神头不济,可是像今天这样却从来没有过。朕心里着急,好好的人,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成了这样,是不是朕对她约束太多……才刚太医来瞧,”他缓缓摇头,“瞧不出个所以然来。症候来得太突然,朕已经不知怎么才好了。承乾宫闹鬼,这说法厂臣信不信?”
肖铎呵腰道:“鬼神的事,实在说不到底。臣本来是去西苑回禀今年的盐务,正遇上总管传话,得知出了这样的岔子,便跟着进宫来了。君忧臣rǔ,臣没能替主子分忧,是臣的失职。臣在想,是不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唬人?若是得皇上首肯,臣派东厂的人进驻,守上三天三夜,就是真有鬼也把她拿个现形儿。”
皇帝听了大合心意,颔首道:“朕正有此意,这么干放着心里总没底,受制于人不如先发制人,就依厂臣的意思办。”说着恋恋看她一眼,叹息道,“她才刚对朕下嘴来着,劲儿真不小……你们有些交情,她心里的结打不开,你替朕宽慰她几句。”言罢起身,捂着肩头踱出了寝宫。
☆、第96章孤骨难卧
皇帝给他们腾地方,这种境况谁敢顺杆儿爬?都是聪明人,心里明白,表面上皇帝是走了,没准哪个角落里就有双眼睛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。
肖铎痴痴看着她,心里像刀割似的,虽不能触碰,视线却隔不断。她怎么成了这模样?继续下去是不是要被折磨死了?他想过千种办法,可惜谋划起来都需要时间。他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无能,这回却不得不低头了。一个筋斗翻出去,以为到了天边,没想到依旧在如来佛手心里攥着。原来他什么都给不了她,她明明是个简单快乐的人,遇上他,陷进这样一场孽爱,把她消耗得不成人形。
他努力控制自己,轻声道:“娘娘保重凤体,承乾宫里必定是有暗鬼,臣会尽一切所能还娘娘太平,请娘娘放心。”
她连看都没有看他,也不说话,眼神仍然愣愣地,只有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滔滔落下来。
即便只是听见他的声音,也可慰相思之苦。她心里煎熬,但是万万不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。她发作得莫名其妙,皇帝难免起疑。音楼觉得自己这回是在图谋大计,从来没有那么意志坚定过,她要把计划付诸行动。未来得自己争取,在宫里傻等着不是事儿,单靠他外头使劲,什么时候才是个头?里应外合可以把成功机率最大化,但现在还不是时候,如果能瞒过他,就能瞒过天下人,她愿意试试。
肖铎得不到她回应,但是看见她的眼泪,他知道她权衡了利害,不是不想,是不能。她的神识清明,无奈咫尺天涯,当真只差五步远,没法对视没法说话,她的心里必定和他一样痛苦。
人经历坎坷才会变得成熟,从南下到现在,里头不满一年,那么多的困难重重,迫使她成长。所有的审慎都是拿一捧又一捧的眼泪换来的,他觉得愧对她,她还年轻,看过锦绣成堆,品尝过荣华富贵,如今只剩下满腹的苦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