浮图塔(228)
“我没有选择的权利,您在册封之前没有问过我的意思,到现在说高不高兴,没有任何意义。”她不在乎是不是顶撞了他,如果这样能让他申斥她,甚至禁她的足,反倒如了她的意了。
皇帝叹了口气,“现在还是大正月里,天儿冷,没的着了凉,进去说话吧!夫妻本是一体,这么争锋相对什么意思呢!”他来牵她的手,她挣了挣,他攥紧了不放,她没办法了,只得被他拉进了殿里。
坤宁宫里陈设奢华,不说那些紫檀的大小件,就说多宝格里的青玉执壶、汉玉璧磬、象牙水盛,也是形形色|色叫人眼花缭乱。大邺时至今日,早就忘了天下初定时的简朴作风。凤子龙孙们习惯了骄奢淫逸的生活,细微处见真章,地罩上悬挂整幅的金寿字妆缎,那种料子是御用,一匹抵得上老百姓一家子半年的嚼谷。
音楼踏进这样的环境,浑身上下不舒称。她也不坐,只立在那里,满满都是敌对的情绪。
皇帝不傻,他都瞧得出来,不过并不急于戳破她,理了理袖子嘱咐崇茂:“晚膳在皇后宫里用,你打发人同国师说一声,朕今儿疲懒,就不过西苑了。打坐的事儿来日方长,不急于一时。今天是皇后的喜日子,朕留宿坤宁宫。把檐下站班儿的都撤了,朕要和皇后说说体己话。”
音楼听闻他要在坤宁宫过夜暗自焦躁,愕着两眼道:“奴婢身上不好,恐怕不能侍候皇上。”
殿里侍立的人都撤了出去,偌大的进深,冰冷的摆设,还有蹙眉相望的两个人。
皇帝的脾气虽好,也不能容忍她一再违逆。手里把玩的玉石往炕桌上一拍,寒声道:“是吗?你说不好,朕倒是兴致高昂。你自入宫以来只侍寝一回,如今做了皇后,仍旧这个样子似乎说不过去。帝王家最要紧一宗就是皇嗣,皇嗣是什么?是将来挑起大邺江山的中流砥柱!你身为皇后,无所出总归不好。虽说音阁生了儿子会过继到你名下,但那毕竟不是自己骨ròu,隔着一层,朕最明白其中苦处。”
他说起音阁,愈发叫人憎恶他的险恶用心,“音阁怀着龙种,你把她嫁给别人,不觉得愧对她吗?”
他形容儿傲慢,转过脸道:“朕别样上补偿她就是了,她配的男人不过区区六品小吏,朕抬举他,给他官做,音阁受封诰命,照样锦衣玉食。原本让她进宫也不难,可既然封你为后,少不得牺牲一个她了。对朕来说,最要紧的是皇后,旁的人再了得,也是玩过了就撂。”他起身,试着拢她的双肩,“音楼,朕从头一回见你就喜欢你,本以为是一时新鲜,没想到牵肠挂肚了那么久。你从南京回来,病得那模样,朕在哕鸾宫照料你,也许你不觉得什么,朕的心境却和以往大不同……求之不得,辗转反侧,天下男人的通病。不管以前怎么样,现在你是大邺的皇后,该定下心来了。皇后与朕同体,这家国天下也有你的一半,夫贵妻荣的道理你懂么?”
她当然懂,可是她心里认定的丈夫不是他,所谓的荣不荣也就和她没有关系了。他不过是要利用她,说得这么冠冕堂皇,有意思么?
“做皇后非我所愿,后宫多的是淑德含章的宫妃,她们里头哪个都比我强。”她叹了口气道,“既然诏命下了,短时间内再更改,弄得儿戏似的。这衔儿我先受着,皇上可以再觅人选,过阵子废后重立也未为不可。”
“若朕就是要定了你这个皇后,又当如何?”他冷笑道,“你大约忘了自己的身份了,你是朕的女人,朕要你为后还是为婢,由朕说了算。朕的皇后就这样不值钱?多少人想当没那份福气,你倒好,不屑一顾,到底是为了什么?难道你心里有人,叫你有这底气来违抗朕的圣旨?”
她心跳大作,终于点到这上头来了,他装不知道,自己当然要矢口否认。其实彼此心里都明白,那是个伤疤,揭开了就要面对血淋淋的事实。
皇帝忍得够久了,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,给她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。今儿索性和她挑明,给她抻抻筋骨,免得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。
她到底有些慌张,抵赖也显得底气不足。他一把扽住了她的腕子,切齿道:“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把戏,肖铎再好,一个太监,能给你什么?深宫寂寞,你和他走得近些,朕心里不称意,也还是包涵了,谁知越是这样,越纵得你无法无天了。今天册封你,你非但不知感恩还冲朕做脸子,谁给你的胆子?你别忘了朕才是一国之君,所有人的体面都是朕给的。奴才尽忠尽职,朕是个宽宏的好主子,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,朕倚重的人,朕愿意叫他万万人之上。可朕也是有底限的,不要触怒朕,否则莫说一个东厂提督,就是个镇国大将军,朕要他的命,照样易如反掌。你知道魏忠贤么?魏爷、九千岁,何等的风光不可一世!最后倒台,不过一份弹劾奏疏一道敕令,在个小旅店里痛饮到四更,最后一根麻绳上吊自尽了。”他狠狠盯着她,“怎么?你也想让肖铎步他的后尘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