浮图塔(182)
她微讶,分明笑着,却泪盈于睫,“你哭过么?”
他半仰起脸,眼眶发红却坚决否认,“我又不是女人,动不动哭鼻子算怎么回事!”
“真的么?从来没有哭过?”她偎在他胸前,眼泪滔滔落下来,“我不是,我经常哭。有时候明明不伤心,它自己就流出来了。我和彤云说,一定是泪海的坝决了口子,得想法子堵起来。”
他低头看她,笑里含着苦涩,吻她的眼睛,“我来试试,我虽不是工部的,也知道一点防涝的手段。”
似乎是雨过天晴了,她急切地寻他的嘴唇,把满心的委屈都倾泻出去。她知道他该走了,再晚些膳房里送食盒进来,人多了不好。然而自己又会宽慰自己,他是掌印太监,出现在紫禁城哪个角落都是正当的。偶尔一次没关系的,其实别人眼里并没有什么奇怪,不过是自己心里有鬼,总怕惹人注目。
他们的吻里有哽咽,是吻得最痛苦的一次。她捧住他的脸,这次轮到她和他约法三章了,“不要常往哕鸾宫跑,不要触怒皇上。你晓得的,一切都有底线,他以为你是太监,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咱们就在他能容忍的范围里,悄悄的,只要我知道你在念着我,就够了。”
他的手臂紧紧环住她,“音楼,我觉得好苦。”
她含着泪微笑,“不苦,已经好得出乎我的想象了。他如今迷上音阁,对我来说是好事。可是宇文良时对长公主存着坏心思,我怕婉婉受他蒙骗。你和宇文良时究竟是怎么协商的?是打算助他一臂之力了么?”
他说:“我不从中作梗,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。长公主那里,遇着机会请她三思,但一切顺其自然。各人有各人的命,瞧瞧咱们自己,现在来个人劝你回头,有用么?”
话是这样说,可眼睁睁看着帝姬走进圈套,心里实在不落忍。还想再商议,甬道上一溜脚步声到了廊下,隔窗通禀:“回娘娘话,喈凤宫赵老娘娘到了。”
赵老娘娘指的就是荣安皇后,因着后宫有两位皇后,为了方便区分,太监们自发换了这个奇怪的称呼。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,或者是知道肖铎在,有意进来会面的吧!两个人松开手一坐一立,音楼整了整裙上褶皱,安然道:“还要通传什么?快请进来吧!”
☆、第76章肠冰中冰炭
荣安皇后穿深色的襦裙,两边有宫婢搀扶着,从甬道那头翩翩而来。
看一个人走路的姿势,便大抵能猜到这个人的性格。荣安皇后的人生是辉煌的人生,虽然死了丈夫不再众星拱月,但在后宫依然是尊养。及笄便封后,坐镇中宫掌管过大邺半壁江山,气势摆在那里,不容谁小觑。
她来,就算寻衅也给人一种纡尊降贵的感觉。迈进门的时候音楼还是站了起来,笑迎上去,蹲了个福道:“娘娘今儿得闲?有什么事儿打发人来说一声,我过去也是一样。”
“没什么要紧事。”荣安皇后说,往边上瞥一眼,嘴角撩了下,“原来有贵客在,我来的不是时候?”
肖铎躬身作了一揖,“娘娘说笑了,臣为南苑王庶福晋的事来,到端妃娘娘这儿打听些消息。”
她漠然哼笑,“肖厂臣贵人事忙,如今是请都请不动了。大行皇帝的灵还奉安在玄宫里,我深居后宫不问事,不知谥册宝印都筹备妥当没有。请厂臣过喈凤宫商议,结果来了个蔡春阳,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。”她在宝座上坐定,归置了下八宝立水的裙脚,“藩王小妾的事要紧,大行皇帝的事不是事么?厂臣替皇上分忧之余莫忘旧主,才是立世为人的正道。”
给他碰个钉子,也好解解心头之恨。本来这种露水姻缘,谁都没指望能得长久。只不过须臾之间撇得一干二净,这肖铎未免太绝情了些。
音楼在一旁听得很有意思,转过眼看肖铎,他掖手道:“先帝入陵寝后的一切事宜都由蔡春阳监管,臣派他来回事再合适不过。既然娘娘嫌他说不清原委,那臣回司礼监问明了,再到喈凤宫回话就是了。”
荣安皇后脸色略缓和了些,对这样答复还算满意。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水抿一口,又垂着眼皮道:“我记得厂臣南下前,我曾和厂臣提起过长公主下降的事。昨儿宫里大宴,还止和帝姬说上话了,似乎相谈甚欢。厂臣得空替我向皇上提一提,这事到底还需万岁爷圣裁的。”
音楼几乎可以肯定,这位赵老娘娘来她这里,目的就是为了找肖铎说话的。也可怜见儿,以前随便一个眼风就围着她打转的人,现在渐行渐远,问个话还需三邀四请,这种落差实在叫人难堪。她也不言声,只在一旁作壁上观,宫人进来问排膳的事,她叫摆到梢间里去,好和彤云一道用。